第106节

  由此向来很少幻想的简苍,也难免有些忽如起来的无聊念头,软弱又可怜。
  万一楚衍同样对他有意,万一最后结局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悲苦……
  一千一万个假设,最终结果都是残忍苍白,而简苍早已看清这一点。
  简苍不愿先开口向楚衍表白,他甚至不愿在楚衍面前露出一丝暧昧心意,而是竭力装作一切如常。
  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不愿强求也不想拖累楚衍。
  纵然是独自恋慕一个人,对方甚至不知他心意如何,简苍凭借些许温暖回忆,也能挨过漫长黑夜。
  也许楚衍对此心知肚明,也许那少年天生迟钝却会不自觉撩拨人。简苍一日比一日更加难捱,他妄想斩却情丝,也是难于登天。
  好在简苍不是苦苦恋慕求而不得,好在楚衍同样对他有意。既然心意相通,之后的事情就十分简单了。
  简苍从不是怎样无私大度的人,他若是这样甘愿牺牲的人,早在楚衍表白心迹的一刻,就一咬牙狠心拒绝他。
  就这样彻底了断两人联系,楚衍只是稍稍难过一刹,唯独他自己会长长久久地记挂这件事。如此坚决果断地行事,方能担得起情痴一字。
  这无私念头只在简苍脑海中出现一刹,就被少年轻轻一吻抵消了。
  所有理智禁锢瞬间化为乌有,洪水滔天肆意纵横,怕是再意志刚强的人都抵挡不过。
  既然如此,简苍索性抓紧了楚衍的手,似溺水之人握住岸边树木,一时半刻都不肯松开。
  反正他前途注定漆黑无光,干脆选择自私一些恶如何?
  简苍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凡念太多思虑无用,全是烈烈如火又似□□的想法。旁人窥见一丝,就会被震慑因而觉得可怕。
  好在楚衍不会畏惧,他们俩从本质上讲,本来也是同一种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取暖,也能度过漫长寒冬。
  过去的事情回忆起来,看似漫长又太多短暂,简苍仔细想来,都觉得恍惚刹那如泡沫破裂。
  居于楚衍神魂中的他,望着少年笔挺向前的身影,既是欣喜又是惶恐。
  只他出神这一会,少年已经从传送阵一步步走到了住所。
  楚衍没有驾驭云光,而是如同一个普通凡人般,平时还是带着点好奇与欣喜,仔细打量着对他而言,还有些陌生的太上派。
  一路走来,还有许多外门弟子向楚衍打招呼,个个眼中都是憧憬与膜拜。
  这少年离开太上派时,别人都以为他去灵山大典只为凑数。怕是无人能想到,楚衍现在的风光日子。
  楚衍会越来越优秀,而自己呢?
  青衣魔修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手掌已然变得透明苍白。纵然他只是一缕幽魂凝聚成的肉身,这种情况也不正常。
  时间不多了,好在还有简苍从容布局谋划的余地。
  虽说如此,简苍还是有些悲凉地叹息一声,轻轻地而又短促,不仔细听根本不听不到。
  但楚衍听得一清二楚,他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却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简苍的每一处微妙反应。
  他一想到简苍忽如其来的表白,就知这位总爱胡思乱想的魔尊大人,八成又想多了。
  怎样才能安抚简苍心中的不安,这活计楚衍做得得心应手,世间怕不会有其他人比他更了解这位魔尊大人。
  “魔尊刚才说,你心仪于我因而怯懦,生怕我移情别恋。”
  “我可不怯懦,是你错看本尊。”简苍坚决否认,他声音低沉又带点不满,已然是有些生气了。
  果然是简苍一贯的风格,只会抓住最细枝末节的疏漏不放,很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又像是只被宠坏的猫,总是对主人若即若离不肯亲近。。
  真是可爱啊,这人不管那一点都是十全十美。少年听了这句话,不由笑得眯起一双眼睛。
  楚衍也不理简苍的话,又自顾自说:“其实我才应该如此惶恐不安,毕竟魔尊大人风华绝代,随意一瞥都惊艳众人,爱慕魔尊的人怕是多得数不过来吧?”
  这还像句好听的话,夸赞自己容貌出众魅力非凡,简苍已然觉得有些满意了。
  可他仔细一琢磨,还觉得事情不对,又直截了当地反问道:“难道你心仪本尊,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好看,未免太浅薄。”
  “我觉得很正常啊,爱慕美色乃是人之常情,至少第一印象都是如此。”
  少年说起歪理来还振振有词,硬是辩出了三分道理,“我也是个浅薄之人,对魔尊大人一见钟情,也算理所当然。”
  “这回答真是自私,但我听着高兴。”神魂中的青衣魔修一扬嘴角,深暗的蓝色眼睛已经颜色变浅。
  “一见钟情只算第一步,而后我越是相处,越觉得魔尊大人性格可爱。明明心中在意,嘴上还得硬说出几句强硬至极的话,这才是魔尊最吸引我的地方。”
  简苍刚开始还觉得欣喜,之后仔细一琢磨,就发现事情不对。
  “所以,你承认了,之前不是我会错意,就是你故意撩拨我还装傻。”青衣魔修声音喑哑,这就是翻旧账的意思。
  “是啊,谁叫我对魔尊大人心仪已久。我做不来默默恋慕,从不表达心迹的事情,也只能自私些,稍稍试探一下。”
  楚衍狡黠地一眨眼睛,他终于说出了很久以来就想说的话,“那种感觉嘛,就像养了一只缠人却高冷的猫,总是别别扭扭地表达它的关心之意,难怪喜欢养猫当灵宠的人那么多。”
  不出意外,青衣魔修听到那句话后,立刻炸毛了:“什么话,难道你把本尊当猫了?”
  这反应和楚衍预料的一模一样,一丝半点都不差。
  “只是比喻,比喻啊,魔尊不必动怒。”楚衍又笑了笑,“魔尊大人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心上人,你我心意相通的那日,魔尊必定不知道我有多欣喜。”
  尽管已经被安抚了,简苍还是一哼声道:“我若是猫,你就是狐狸,一只晃着尾巴总在阴谋算计的小狐狸。”
  “是,是,魔尊大人怎么高兴,那你就怎么说。”少年话语中都有些无奈,明摆着一副宁人息事的态度。
  “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么?”简苍又开始愤愤不平了。
  “从来不是,魔尊大人最大度了。”
  这种小手段,简苍一眼就能看穿,“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在心中偷笑。”
  “哎,魔尊大人真是知我颇深,但我没有偷笑,是光明正大地笑。”
  “本尊不和你强辩,太幼稚太无聊,那是小孩才干的活计。”
  简苍果然恼了,之后任凭楚衍再逗弄他,魔尊大人都不肯说一个字。
  少年有些苦恼地一皱眉,好在遥远路途已到尽头。他一推门,发现一切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还是那间不算简陋也不算奢华的屋子,因为有法阵运转,所以没有丝毫尘埃。
  明明发生的事情只有十余日,对楚衍而言,却漫长地好比一生。收获太多遗憾也多,有的甜蜜有的苦涩,全都沉甸甸压在心上,一时片刻无法释怀。
  灵山大典这段有趣经历,楚衍怕是今生今世都不会遗忘。有许多细节值得仔细琢磨再三思量,由此方能找寻出一些细微线索。
  楚衍刚在桌旁坐下,就有就一只金灿灿羽毛漂亮的鸟儿,恍若无形地穿过窗子,落到楚衍桌前。
  那只鸟儿金羽红嘴,长长的尾羽分外华丽,简直像传说中的神兽凤凰。
  它炫耀般在楚衍面前翘脚踱步,就想让这人看到它一身华美羽毛,稍稍有点惊讶赞叹的神情也好。
  可少年根本没看它,楚衍眉宇微皱陷入沉思,仿佛是座石雕。
  真是无趣的人,难道他看不到自己么?
  鸟儿不甘心,它在那张简陋木桌上来回踱步,柔软尾羽擦着楚衍的手背,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根本没用,这人仿佛入定般,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鸟儿乌黑眼珠转了一圈,眼见楚衍不理自己,又用嘴笃笃笃敲了三下桌子。
  这回楚衍终于有了反应,他眯起眼睛一笑,说出的话却不大动听:“好肥的一只鸟,也许烤来吃不错。”
  多么放肆的话,它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神智已开珍贵无比的灵兽
  金灿灿的鸟儿要愤怒了,它决定不管不顾用嘴去啄这人的手指,偏偏被楚衍敏锐地避开了。
  少年纤细洁白的手指顺势抚摸鸟儿的羽毛,顺滑而下十分舒坦,力道刚好不轻不重,终于平息了鸟儿一腔怒火。
  它决定大度无比地原谅这个凡人,于是轻轻落在这人肩膀上,将头向外一扬,示意楚衍跟他出门。
  于此同时,一道毫无征兆的神识传音也来了,态度慵懒又从容,“我是你的师祖尚余,你我曾在幻梦中见过一面。知道你夺得本次灵山大典头名之后,我十分欣喜,想与你见一面。”
  “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徒孙答应我的邀约。”
  话说得倒是客气,但尚余的态度也是不容置疑。这并不是邀请,而是既定的通知,也从没给楚衍回绝的余地。
  原来是他,难怪如此作风这般行事风格。楚衍一听这道声音,立刻就想起尚余是谁。
  那位大能模样太过年轻,甚至比楚衍自己都稚嫩些。但在幻境中的短暂会面,就让楚衍明白尚余并不简单。
  他是楚衍一切机缘巧合的源头,也硬生生造就了楚衍现今崇高地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谓大能就是如此。
  即便不亲自露面,亦能以苍生万物为棋,任凭万事运转周旋,尚余岿然不动。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只鸟,却有那样一位难缠主人。
  肩头金灿灿的鸟儿还不安分地跳了跳,重量沉甸甸的,柔滑羽毛拂过面颊,却如风割面。
  楚衍摸了摸鸟儿羽毛,又被它嘴巴亲昵地蹭了蹭,少年又开始仔细思量。
  现在尚余第二次与楚衍碰面,不是在幻境之中,而是真真切切地碰面,其中意味显然值得仔细揣摩。
  就连方才还在闹别扭的简苍,也在楚衍神魂中提醒道:“你师祖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被他瞧中了,这次碰面恐怕不简单。”
  “真到至关紧要之时,本尊自会护你周全。”
  楚衍听得出,简苍的话音格外刚硬,已然有些玉石俱焚的意味。
  “魔尊大人不用紧张,我想那位师祖不会对我怎样。毕竟我还有用,他用着顺手,舍不得抛弃。”
  恰在此时,尚余的神识传音又来了,悠悠荡荡好似风过,“你不用想那么多,我只是单纯想见见你。毕竟徒孙替我挣了面子,整个太上派年轻一辈就属你出色,我也想好好奖励你。”
  “而苏青云只给了你虹卷真诀筑基期的功法,后面的金丹期法决他尚未给出。这卷完整功法,就由我替你补全好了。”
  听到这句话,楚衍再淡定自若,也免不得悚然一惊。
  那位师祖话里话外的暗示,已然是点名他知晓楚衍修为提升的事情,也算不轻不重拿捏了楚衍一下,让他稍稍乖顺些。
  没想到,尽管简苍已经费尽手段遮掩他的修为,结果还是瞒不住尚余。楚衍心中一沉,眸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简苍一哼声,话语中带着点嘲讽意味,你也不用奇怪,尚余是什么人,他亲手策划一切,自然心知肚明,我根本也没想过瞒着他。”
  “你是小狐狸,尚余就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我之前费了那么多手段,只是糊弄局外人罢了。”
  楚衍没说话,他轻微一点头。
  身处局中不得自由的滋味,自然是不好过的。他若跳出局外,当然能清醒从容地算计一切,也不会落得这等狼狈的地步。
  哪怕平时的楚衍再淡定从容,当真面对这种修为地位远超自己的大能时,他还会觉得有些紧张。
  不是期待的害怕的进展,而是棋逢对手需要精密算计的紧张。如何与那人讨价还价,替自己争取好处与自由,都是值得仔细思考的事情。
  “你也暂且放心,不管尚余怎样为难你,都有本尊护着你。”青衣魔修好似窥破楚衍的心事一般,恰到好处地安抚道,“由我陪着你,不用害怕。”
  若非简苍没有化形出实体,楚衍真想握住他的手稍稍一捏,由此一切不安就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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