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停下了他们的争斗,不管是眼前有宝贝,还是刀剑已经到了眼前,这一刻,世界都寂静。
  唐时紧闭着的嘴唇,缓缓地弯起来,飞雪落入他的手中,却缓缓塑造出了一把刀,线条流畅,造型古拙,弯弯地,像是新出的一轮月,冰冷极了,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威势。
  这不是他最开始唤出的那一把刀,却是这环境和意境,赋予他的能力。
  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地开启,寂静的风雪之中,寂静的绝顶之上,寂静的冰雪城外,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然而在他的声音传到众人的耳中的时候,刀,已然落下!
  这一把刀,长有三尺,宽约一尺,其大小与唐时本身的瘦削根本不成正比,可是唐时握着它,便这样毫无花哨地一刀落下了!
  “大雪,满弓刀!”
  风狂雪骤,耳边呼啸着的是什么,唐时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由着自己身体里面充盈的力量,随心所欲地挥出这一刀。
  他脑海之中,却全无此刻自己身在的情景,他沉醉于另外一种意境之中,无法自拔!
  他便是那马上飞奔的将军,他亦是前面出逃的单于,他甚至是天上挂着的一轮冷月,是马蹄之下的一丛荒草,他是飞落的每一片雪花,是那长刀,折射出的每一分冷光!
  他是在塞外,那些埋在荒冢里的尸骨;他是在长河,那流淌在黄沙里的血泪;他是在沙场,那些腐朽了的折戟断剑……
  意境之美,让他沉迷不已。
  然而,这一刀,便在这样的沉醉之中,斩下了。
  在这一刀落下的过程之中,所有的雪花都被吸附在了刀上,像是挟裹着漫天的风雪一样斩下!
  犁灵之尸乃是千万年的东西了,它们天生没有自己的灵智,却知道危险的存在,之前是被烈火烧灼的痛苦,之后却是漫天冰雪的冷冻,它开始害怕了,尤其是在看到这令人心神俱裂的一刀之后!
  然而逃不开,它不甘地哀嚎着,身上的伤口流出无数的鲜血,染红了它身边的地面,张开血盆大口,便吐出一团血雾,一枚圆珠一样的东西飞射而出,随后迅速变大,与唐时这一刀撞在一起!
  悄无声息的碎裂。
  这乃是凶兽的内丹,千万年凝结而成,珍贵无比,也是一只凶兽最珍贵精华的所在,洛远苍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住手,唐时的刀就已经一往无前地继续落下了。
  这一刀的速度很是缓慢,至少在众人的眼底,它是很慢的,除却周围环绕的灵光与风雪,再没有半分的声音。
  肃杀到极致,便是一种无声。
  于无声之中杀人,最是美妙。
  唐时闭着眼,看不到自己眼前的一切,他用心地感受着那难得的入情入境。
  奔腾的骏马,迎面而来的朔风,裹着冰刃一样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然而他的眼神并不因此闪烁一下,前面有一道黑影,便是将要被自己斩杀的目标。
  这是一种意境,难以脱逃的意境。
  向来不通感情的犁灵尸眼中出现了恐惧,内丹已经破碎,在那一刀面前毫无抵抗之力,紧接着却忽然之间不动了,放弃了抵抗一般。
  其实不过是他已经成为了象,成为了唐时此刻感悟到的意境的一部分!
  犁灵之尸,便是唐时弓刀所向!
  他闭着眼,斩下这一刀,于是雪停了,风声消散了,所有暴动的灵力,随着这一刀的挥出,从他的身体里离开,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唐时体内空荡荡的一片,刀没了,雪没了,风没了,意境也没了。
  他脑海之中的世界,戛然而止,一颗头颅,落在了雪地上,最终鲜血漫散,滚烫着,融化掉了一地的冷雪。
  他缓缓地睁开眼,只见那身形巨大的犁灵之尸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良久,却有鲜血忽然从它身体之中迸射而出,紧接着从头开始,从中间分开两半,轰然倒地!
  血,流了一地,从这平台之上的冰雪之上淌过去,小河一样又流下去。
  结束了,这一场战斗。
  唐时只觉得在方才那种掌控世界的美妙之后,有一种巨大的痛苦侵袭而来,他每条经脉都像是在烧灼,要爆裂开来,空空荡荡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灵力,他一下便从半空之中坠落,然而就是在这一刻,一只手掌忽然闪电一样出现在唐时的背后——
  冰雪之城里的人!
  ☆、第九章 打老子啊
  背后的是什么人?
  一开始是非就说了,冰雪城里面有人,可是在跟犁灵之尸相斗的时候,谁能想得起这东西来?
  唐时已然是脱力的状态,直接被这一掌印在了身后,便向着斜剌里撞了过去。
  汹涌的掌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毒味道,让唐时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冷,他只觉得空荡荡的丹田之中像是被什么搅动过了一般,痛得无法言语。
  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唐时,立刻就摔在了地上,这平台之上覆盖着冰雪,早已经冻得严实了,唐时肩膀着地,撞下去之后竟然还顺着往前面冲了很远,最后若非他用了力气,抠住了地面,怕是直接从这上面摔下去了。
  洛远苍等人完全没有想到半路上生出这样的变故来,还来不及对唐时施以援手,便已经看到事情发生了。
  此刻,印空印虚二人扶着面色惨白的是非,洛远苍提剑站在一边,只一眼看向了那冰雪之城的城墙上面站着的人。
  方才出手的只是其中一人,但是站在那里的竟然有足足五个。
  是非看向站在中间,也就是方才出手的那一个,“正气宗也是一流大宗派,阁下背后伤人,不怕堕了师门的名吗?”
  兴许,这是在众人认识是非以来,听到他说的最严厉的一句话吧?
  站在那里的,并不只有正气宗的人,还有之前唐时的那两个同门——雪环和秦溪。
  雪环倒好,一脸冷笑地看着唐时,可秦溪唇边那几分玩味就有点意思了。
  正气宗三人,曾炳华、杨文、温莹,主事的杨文站在最中间,方才就是他出手在背后放了一掌,在唐时最虚弱的时候一掌拍了过去。
  此刻面对是非的质问,杨文竟然一笑,“迟早都是要死的,早早赏他一掌,算是我怜悯他。”
  唐时疼得蜷缩在地,是非挥手示意印虚去扶唐时,只是没有想到,刚刚走出去三步远就已经遭到了来自雪环的攻击。
  只见雪环端着剑,凌空一斩,笑道:“那种废物,留着他去死便罢了,不劳几位大师费心了。”
  “女施主心肠如此歹毒,倒叫贫僧开了眼界。”兴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此刻的是非看上去并不像是最开始时候那样平和,他这句质问,几乎带着斥责的意味了。
  此前有印相的事情在,知道根本就是这女人的设计,现在又有了唐时的事情,是非是不可能对这样的人有好感了,然而佛家慈悲,终究无法再动手。
  “难得撞见是非你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方才那犁灵尸尖角上的毒,怕是一点也不好受吧?这可不是我算计你,这是小荒境原主人的算计,怪只怪你倒霉,今日你们这五人的性命,便都交代在这里好了。”
  反正死在这种地方,也没人知道是他们干的。
  重要的是现在根本没有别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之前是非等人才有一场恶战,那个邪门的唐时现在已经跟一条死狗没区别,唯一的威胁,似乎就只有洛远苍了。
  杨文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赫连宇夜死后迅速上位,成为内门大弟子了,他手一挥,便道:“能死在这冰极城外,也是你们的幸运了,大家动手吧。”
  原来这一座城,叫做冰极城。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冰极城里的宝贝,只能由他们夺得了,他人想要来瓜分,首先就得过他们这一关。
  气氛已然是剑拔弩张,说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只知道动起手来的时候,各方都乱了。
  杨文直接对上了他认为威胁最大的洛远苍,招招夺命,毫不留情。至于是非,则是直接由那面目阴沉的曾炳文来对付,印空是个脾气爆的,想也不想就直接冲向了雪环,在他看来,这女人似乎就该为印相偿命。
  小和尚印虚和秦溪对上了,只不过秦溪没有立刻动手,他远远看了唐时一眼,“真没想到这小子藏得这么深啊……”
  如果方才那一刀再来一次的话,这威力简直美妙,不知道在场之人有没有能够打得过他的?只可惜,这货晕倒了吧?
  秦溪想着,唇边那玩味的笑意也就加深了,他拔出剑,扔掉了剑鞘:“小和尚,你我过过招吧。”
  印虚倒觉得这秦溪不一般,他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出手了!
  印虚一惊:“你!”
  秦溪微笑:“小和尚,不曾有人告诉你,这修真界,没人的话能信吗?”
  这修真界,没人的话能信。
  这句话传入唐时的耳中,他听得清楚,不过却完全无法动弹,身上的骨头都像是碎掉了一般,他感觉到有人在向自己走近,可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唉,真可怜,怪只怪你不该得罪正气宗。”
  是个女人的声音,只不过不是雪环。
  唐时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不过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应该是正气宗那名唯一的女修温莹吧?
  来的的确是温莹,她穿着深红色的撒花裙,一步一步接近了唐时,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已经要死的人,她来是为了了结唐时的痛苦的,解决这样的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废什么功夫。等她迅速解决了这个人,之后再去帮助杨师兄对付那小自在天的臭和尚好了。
  温莹很轻松,她甚至只不过是随手拍出去一掌,对着唐师弟的天灵盖,以为这样就能够解决。
  只可惜,她小看了唐时,也小看了人的求生本能。
  只有被逼入绝境,才知道能够激发出自己多大的潜力来。
  唐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并非是天赋多厉害的,可是却能够抓住对自己最重要的机会,寻求质的突破。
  他早说过自己就是蒸不烂煮不熟炒不爆捶不扁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怎么打也死不了的一条贱命,想他坐以待毙?下辈子吧!
  双眼染上血红,唐时的手指抠在坚硬的冰雪之中,指甲已经断裂,鲜血已经渗出来。他一提气,便觉得丹田之中滞涩无比,灵力呢?看上去,他的灵力似乎已经完全枯竭了。
  唐时几乎陷入一种巨大的绝望之中,可是他不想死,至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生死,判别勇者的一个标准。
  坦然接受死亡的,在某一种标准上来说,那是一种勇气,可在某一种标准上来说,那是懦夫。
  以唐时的现状来说,他如果趴在这里等死,那是自然简单了,不用痛苦,即便是痛苦也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坦然接受死亡,可那样,他是一个懦夫。
  他不想死。
  敢于求生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唐时喉咙里冒出血腥味儿来,他手指越紧,便觉得指尖越疼,他不是什么勇士,也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所以……
  更不能死。
  野火燎原,烧不尽原草,来年春风一吹,便是芳草萋萋。
  顽强的生命力,不是春风吹来的,只不过是沉睡在地下的野草,在等待一个恢复的契机,所以春风来了,它们复生了。
  从来没有过死亡,只不过是暂时的沉沦。
  温莹的手掌,距离他也无非就是那么短短的三尺距离,可是在这一刻,唐时的眼底,风云变幻!
  冰雪之境又如何?荒原之上,尚能长满芳草,冰雪又如何?
  刺痛,从丹田之中浮出的刺痛,可是唐时没有停止自己对灵力的搜索和召唤。
  他不相信自己身上的灵力是真的被抽干了,只要有一点,他便能够拥有翻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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