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兴庆,天龙院,金针堂。
    西堂衣钵僧性真听见铃铛响动,忙起身进入长老房,见虚谷长老正坐在书案后,仔细看着手中一份卷宗,于是问:“长老,不知何事吩咐?”
    虚谷道:“你将上个月白河、前个月黑水的军报找来我看。”
    性真领命而去,找到执事僧明觉后,道:“虚谷长老要看白河和黑水的军报,白河的要九月的,黑水的要八月的。”
    明觉道:“稍待,我去取来。”不多时,抱着一摞卷宗过来,递给性真。性真填了签收,又抱着卷宗离去,明觉继续坐下来,认真将桌上的其余卷宗归置编号。
    性真回到虚谷的长老房,将卷宗递了过去,虚谷道了声:“你先坐,等我片刻。”
    于是性真坐下,看着虚谷长老忙碌的翻开一本本卷宗,不时用笔将其中的某句话摘录下来。
    大约等了半柱香时分,虚谷长老抬起头来,问:“性真,这些卷宗你都看过么?”
    性真回道:“都是看过的。”这些卷宗密级都不到高,乃属中、下,都在性真允许查阅的范围之内,
    虚谷问:“看出什么来了?”
    性真回忆着道:“明军分别由北而南,在向边境调兵,看情形似乎在准备发动一次攻势?可兵力似乎又有些不够……其实小僧觉得,更像是在加强守御……”
    虚谷点点头,鼓励道:“说得很好,继续。”
    性真点点头:“是。先说北边,黑水城方向,明军和我们一直是拉锯之中,并不曾受到前年白马山一战失利的影响。从当面旗号来看,只是新增了一个指挥,这点兵力肯定不够进攻。”
    虚谷问:“以你看来,白河方向呢?从去年咱们退守白河以后,就一直在给白马强镇监军司和祥佑监军司增兵,会不会被明军认为是要反攻的征兆?所以明军增兵固守?”
    性真摇了摇头:“想要越过白河天险,难如登天,明军很难攻得过来,反过来说,咱们也很难攻得过去。去年至今,咱们虽然一直在向白河增兵、输送兵甲,但白马强镇至今也才两万余人,祥佑军不过三万人,且还要分担若尔盖大雪山以北的防御。以这点力量,稳守有余而攻取不足,明军应当不会做出这个判断。”
    虚谷道:“南边呢?”他说的南边,可就不是明夏的南线战场了,而是指吐蕃。
    性真是看过卷宗的,当然知道虚谷长老在问什么,于是道:“大小金川方向明军是占优的,但吐蕃这些年军力虽然不振,却也并不好惹。宗乘寺交换而来的消息,在天全六蕃招讨司和宁蕃卫两处,新发现了两个指挥旗号,同样的道理,这点兵力根本不够。”
    “所以你的判断呢?”
    “听说大明天子想要改小宗为大宗,自年初时便一直在朝堂上与大臣们争执不休,后来被道门强压下去了,改宗没有成功。据闻四、五月间,应天府局势一度有些紧张。小僧在想,会不会与此有关?”
    虚谷赞许的点了点头:“你的思路很开阔,这一点很好。”
    性真道:“多谢长老夸赞,如果大明天子当真和道门闹翻,我夏军是否有机可趁呢?”
    虚谷道:“这却要再等等,切不可轻举妄动,从今日起,但凡大明那边发来的消息,你都要留意,不论大小,尽数拿来给我。”
    性真答应了:“是。”
    虚谷又从身边取过一份卷宗,递给性真:“这里还有一份,你看看。”
    性真接过来一看,上面标明的密级为“高”,这不是他能接触的,但既然虚谷让他看,他当然就能安心踏实的看了。
    这是一封来自吐蕃宗乘寺的情报。宗乘寺是吐蕃佛门主管谍探的机构,职能仿照金针堂而来,几乎完全相同,与金针堂也存在定期的情报交换。
    这份卷宗很简单,说的是宗乘寺得知,从今年四、五月间开始,道门调集了一批修士前往大小金川地区,屡屡袭扰沿边各处寺庙,给吐蕃在该地的布道造成一定破坏。为此,宗乘寺按惯例通报金针堂,提醒金针堂在西夏边境地区的佛寺多做防备。
    虚谷等他看完,道:“通传沿边各家寺庙,谨防道门修士滋扰。”
    这是一份虽然密级较高,但内容却很平常的卷宗,既然虚谷交给性真了,那就意味着可以下发。
    性真接过来,刚要离开,却听虚谷问:“道门为何派遣修士在金川地区出手?”
    性真想了想,道:“这不是很正常么?唔……或许是历练?或许是报复?或许是……”
    虚谷打断他的话头:“不错,很有可能是报复,我怀疑是咱们夏国高僧做了什么,以致道门施加报复,但道门报复的方向却很奇怪。你再修书问一问巴颜喀拉山各寺,还有靠近南边的昭觉寺、报恩寺、普光寺……还有太慈寺,问一问,看看他们有没有僧人去过金川,或者去了金川尚未返回的。如果有的话,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性真回到自己桌边,不禁摇了摇头,自家这位虚谷长老待人的确和善,但就是做事太认真了一些,这不就是一次道门报复佛门的正常事件吗?这种事情一年不发生个几回都会很奇怪,何至于如此敏感呢?
    但虚谷是西堂长老,他性真只是西堂的衣钵僧,长老的要求肯定是要完成的,只得费力开始按照虚谷的要求起草信函。写好之后交虚谷过目,虚谷修改了几个字后,性真回去誊清,一连誊抄了数十份,分别发送出去。
    太慈寺位于阿尼玛卿山最西麓,在性真发送信函的所有寺庙中,离金川是最远的,相距足足上千里之遥,按理不在“靠近南边”这个问询范围之内,但既然虚谷长老莫名其妙将其点了进来,那性真也只得照发无误。
    六百年前,太慈寺尚位于都府,是整个川中最有威望的大寺。虽说舍弃了天府膏腴之地,从中原退至阿尼玛卿山,这座寺庙却依旧长盛不衰,高僧大德辈出,牢牢执掌阿尼玛卿山诸寺,在整个夏国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与万法寺、承天寺、高台寺、香兰寺等,并称西夏佛门五祖庭。
    到了这一代,太慈寺依旧保持着往日的尊崇地位,四大班首俱在罗汉境之上,住持大师玄生更是证就了菩萨位。如果仅仅是这样,太慈寺依旧与其“祖庭”之号名实不符,他真正的威望,来自方丈玄慈——西夏佛门最顶尖的大修士,证就佛陀位的大师!
    今日接到信函之后,太慈寺的知客立刻报给了首座,首座大师看完后,问知客僧道:“广真有没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