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册

  沐青天想一出是一出,但福宝福圆他们不会由着自家公子乱来,听说他要见药秦,福圆拜托吴停云,让他盯着沐青天好好吃饭,自己小跑着去把药秦叫了过来。
  “你吃了吗?”沐青天蹲在门口,端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瓷盆子迅猛进食,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关心一下下属。
  “在下还不饿。”吴停云撒了个小谎。
  实际上,从他来到自明里,他就没有在这里吃过一顿饭,每日的吃食都是潜入宅子里的侍卫给他提前备好的,虽不如之前精致,但也是出自苏州名厨之手,色香味俱全。
  每次沐青天来叫他吃饭,他不是找理由混过去,就是先一步离开,总之绝不跟沐青天他们一起。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沐青天抬起脸批评道,“等着,我去厨房给你端一碗。”
  “大人不……”吴停云的指尖只碰到了沐青天的一缕头发,刚刚还坐在门口的人就跑没影儿了。
  沐青天为了拉进和吴停云的关系,建立坚实且稳固的友谊,他特意舀了三大勺糙米饭,还用木勺使劲压了压,把每一粒米都压实,不留一点儿空隙。
  等他回来的时候,吴停云却已经不在门口了。沐青天端着碗又跑去了他房间,也没找到人。这时福圆急匆匆跑过来,说:“大人,药秦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堂内等您呢。”
  “停云也在吗?”沐青天问。
  “吴大人吗?吴大人也在,他和药秦一起进来的。”
  “那咱们也快过去。”沐青天端着碗就要往大堂跑。
  福圆看沐青天还端着碗,以为他没吃完饭,说:“大人,也不急这一时,您还是先吃饭吧。药秦有吴大人看着,跑不了的。”
  沐青天脚步没停,回头对福圆说:“这是停云的饭,他还没吃。”
  “大人小心脚下!”
  大堂里,药秦和吴停云对坐无言,互相打量着对方。吴停云不喜欢药秦略带探究的目光,又想起昨晚上沐青天说他有双诚实的眼睛,心中更是不喜。
  吴停云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自认看人很准,他倒是没看出来药秦身上有什么可取之处,可见沐青天的确是草包一个,居然招揽这种人。
  “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药秦被吴停云盯得如坐针毡,率先开口想要化解压力。
  “吴。”言简意赅。
  “大人对草民似乎有些意见?因为沐大人?”
  吴停云皱眉,这和沐饭桶有什么关系?他怎么可能被沐青天左右想法。
  “并不是。”吴停云否认。
  药秦现在确定这位吴大人是真的不喜欢自己,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给两个人都找不自在。
  好在这时候沐青天和福圆终于赶了过来。听到脚步声,大堂里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向门口看去。
  “大人,您这是?”药秦目瞪口呆。
  沐青天浑身散发着饭味儿,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散开了,发丝里还夹着糙米和菜的汁水,整个一副落汤鸡模样。最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空碗。
  沐青天目不斜视,自信地走了进来,坐到两人中间。
  吴停云和药秦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打算开口问,就看见沐青天举起手掌狠狠往桌子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
  药秦吓得一抖,差点要滑到地上去。吴停云也被沐青天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不过他定力比药秦要好得多,只是微微动了下手指。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沐青天下一步动作。
  疼,疼死了!!!沐青天抽抽鼻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可怜巴巴抬起自己的手,果不其然,整个手掌都红了。
  他挂着一身菜汤过来见人本来就很丢人了,为了掩饰尴尬给自己充场面他才拍桌子的,谁知道这桌子这么硬!!
  不过沐青天这个举动倒是真的震慑住了药秦,言行举止越发恭敬谨慎起来。
  “草民知错,草民以为大人只是说笑,所以今晨并没有前来,请大人恕罪。”药秦起身撩起衣摆跪在沐青天面前。
  “快起来快起来。”沐青天还是习惯不了古人动不动就跪的礼仪,连忙把药秦扶起来,说:“下不为例。”
  药秦本以为自己免不了皮肉之苦,没想到沐青天这么通情达理,顿时感动得不行。他师父就是被一个官老爷打死的,李参石和张富更是不把他当人看。
  师父临死前还在劝他要普济苍生,可他心中只有兔死狐悲的凄凉。我救济苍生,苍生却不善待我,何其可悲。沐青天是除了师父以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没什么想法,只是想要报答这份心意罢了。
  “大人,您需要草民做什么,草民一定尽全力去做。”
  吴停云更加不爽,心道这沐青天果然好手段,没付出一点代价就收买了人心。还有药秦,果然也是禁不起打的软骨头。
  “很好。”沐青天笑着拍手,“那整理田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之前三天沐青天不止是熟悉了里正衙门内的环境,他还去书房里翻了翻上一任里正李参石留下来的名册和书籍,想了解自明里的情况。只不过他翻了两眼就没继续看下去了,因为里面全是繁体字,还都是正式的行文,沐青天想读都有心无力。
  药秦是个郎中,既然是郎中就肯定要看方子、给人写方子,他一定识字。沐青天看上药秦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想让他做文书的工作而已。
  “是大人。”药秦点头应下。
  吴停云全程都没有说话,一直在思考沐青天口中的“田册”。他此行的目的不止是调查沐青天,还要找到李参石和崇明县县令勾结的证据。他已经翻遍了整个里正衙门,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信件。沐青天倒是提醒他了,当时他翻书房的时候也看到过田册,但没有仔细去看里面的内容。
  自明里不足两百户,田地总共也不过三千亩左右,根本不需要帮手来清点。除非,这些田册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没有声张,心下有了计较。
  “我先去换件衣服,福圆,你带着药秦去书房。”沐青天站起来说。
  “是。”
  等沐青天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他洗了整整四遍才把头上的菜油全都洗干净,又在腰间挂了两个香囊才从浴房里走出来。
  药秦左等右等都没见沐青天来,闲来无事就把所有的田册都搬出来仔仔细细擦掉了灰,还按照新旧排好顺序全都整理了一遍,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柜上。
  沐青天一进门就看到已经收拾齐整的书架,夸赞了药秦几句。
  “大人,还有什么需要草民做的吗?”药秦立在一旁问道。
  “你在说什么?”沐青天扭头疑惑道,“这还没开始呢。”
  “还有,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官的人了,不必自称草民,随意点就好。”
  沐青天抽出书架上第一本田册递到药秦手里,对他说:“把上面的名目都念给我听。”然后他转身回到红木书案前,提起笔架上的一支笔准备好要写。
  “大人。”药秦不知所措,“草民看不太懂这上面写的东西。”
  沐青天不耐烦地用笔杆敲敲桌上的砚台,说:“我不喜欢‘草民’这个词。”
  “大人恕罪。”药秦很机灵,顺从地改了自称,“我没上过学堂,只能看懂部分。”
  “你不是郎中吗?!”沐青天震惊。
  “我只跟着师父学着识了些字,正规的文书是看不懂的。”药秦实话实说,觉得有些抱歉。
  沐青天像个皮球一样泄了气,烦躁地挠了会儿头发之后抬起头对药秦说:“没事,能看懂多少念多少。”
  “是。”
  药秦没问沐青天为什么不自己读,他不想自找麻烦。毕竟是里正,有人伺候着也是应该的。
  沐青天和药秦一起忙活了一个下午,才整理出了一本田册,剩下还有十二本完全没有记录。沐青天伸了个懒腰,小心地把写好的纸张收进柜子里,又上了一道锁,这才跟药秦一起离开书房。
  他前脚刚走,后脚吴停云就溜了进来。其余的柜子上都没有锁,唯独藏着纸的那个柜子上突兀地挂着一把小铁锁,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吴停云又嘲笑一句,轻而易举地开了锁,从里面拿出沐青天写了一下午的记录。
  “这是什么?暗号吗?”吴停云翻来覆去看着,怎么也看不懂纸上的符号。
  半天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吴停云只能把这沓纸放回柜子里锁好,准备让属下过来拓印,拿回去找精通暗语的人来破解。
  不过这下他更加确定,沐青天身上果然有秘密。
  晚饭后,沐青天想到书房里厚厚的册子,脑子就嗡嗡作响。
  “唉。”
  “大人何故叹气?”吴停云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发现是沐青天之后就走了过来。
  “我本以为药秦识字,没想到他居然不会读。”沐青天又叹了口气,完全没把吴停云当外人。
  吴停云思绪转得飞快,难道今天下午沐青天是叫药秦去读田册?
  “大人,在下识字。”
  吴停云说完后抬头,看着沐青天诧异的样子,只觉得拳头痒了。怎么,他看起来难道还没那个药秦有学问吗?
  “你不早说!”沐青天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大人先前也没问在下。”
  “是我的错,我不该以貌取人。”沐青天十分谦虚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明日你随我来书房,给我念田册。”
  吴停云笑得人畜无害,说:“是,大人。”
  还真是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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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沐青天看到昨天的评论,他很伤心。
  沐青天:你们什么都不在乎,你们只在乎那颗白菜!要不是那奸贼良心发现,我就成剑下亡魂了!
  朱敬守:?
  【今日春风和煦,天光正好,沐青天将我送给了一个孩子。然后我被煮了吃了。】
  ——《白菜记》
  明朝官田与民田一样可以买卖、继承,只是官田的田赋负担极重,每亩高达八斗以上(占收获量的30%—50%)。明朝中期军田(屯田)基本转变为民田,明初规定,凡军户(世袭为兵的人户)都授予一份屯田,一户约五十亩(低时仅二十亩,最高不过一百二十亩),文中田地数量参考屯田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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