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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棋逢敌手

  流云扇甫一瞧见恢复子夜伞相貌打扮的第一焽,当即绽放出一抹由心而生的笑容:“第一姑娘果然是在下的知己,与在下心有灵犀,知晓在下内心深处不甚磊落的想法。”
  第一焽许是已经扮作子夜伞,脾性竟然随之变成先前阴晴不定的状态:“妾身万不敢与流云公子心有灵犀。毕竟流云公子可是遵守王法之人,怎能与以杀止杀的江湖魔女成为朋友知己?”
  流云扇被第一焽状似自谦自贬的言辞整得哑然失笑,旋即温润耐心地道出内心想法:“可是第一姑娘扮作子夜伞时,在下便已将第一姑娘当作朋友。”
  流云扇的坦诚相待令第一焽倏然目光一紧,似是已经因流云扇的言辞而动容。
  第一焽沉默片刻之后,朝流云扇确认道:“流云公子此言当真?”
  流云扇郑重颔首:“诚于己,诚于心。”
  听罢流云扇的剖心之言,第一焽忽然畅怀朗笑数声,转而讯问流云扇:“流云公子可还记得,当日与妾身在添香楼顶饮酒时,妾身说过何话?”
  流云扇稍作思考,不疾不徐地开口:“第一姑娘当时说的是,倘若我不讯问第一公子相关之事,第一姑娘便认下我这个朋友。”
  扮作子夜伞的第一焽戏谑道:“然而你喝醉酒,提起第一公子之事。”
  “非也,非也。”流云扇连连摇晃合拢的折扇,反驳第一焽之言:“当日的情况分明是第一姑娘醉酒之后,主动提起的第一公子。以防醉酒的第一姑娘得不到旁人响应而耍酒疯,我索性接下第一姑娘的话茬。”
  第一焽恍然大悟:“原来流云公子当夜是装醉哩!”
  流云扇挑眉反问:“如此说来,第一姑娘当夜应是也在装醉?”
  “不错。”第一焽坦然承认,旋即慨叹道:“你我当夜竟然都在装醉,倒是有几分心有灵犀之意。”
  流云扇听到第一焽改口,当即打蛇上棍,追要承诺:“既然我与第一姑娘是心有灵犀的朋友,第一姑娘可愿为我这个朋友改变主意,暂且饶过当今天子?”
  “流云公子当真是贼心不死哩!”第一焽随口感叹一句,旋即效仿流云扇刚刚的说辞,不疾不徐道:“既然妾身与流云公子是心有灵犀的朋友,流云公子可愿为妾身这个朋友改变主意,任由妾身杀死当今天子,完成当年许给天下第一剑客与梁美人的承诺?”
  流云扇未直言拒绝,也未点头应是。
  沉思片刻之后,流云扇忽然想通似的,脱口而出:“第一姑娘可知管鲍之交?”
  “略有耳闻。”第一焽望向流云扇,好奇他能借由典故想出何种劝阻之言。
  未料,流云扇出口之言竟是不再阻止第一焽:“不如今日我与第一姑娘效仿前人约法三章?第一姑娘继续筹备刺杀当今天子的大业,而在下继续助十三皇子追踪第一姑娘的踪迹,顺道洗清自己不是第一公子的冤屈。”
  第一焽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接下话茬:“如此一来,究竟是流云公子成功阻止妾身刺杀当今天子,还是妾身顺利完成当年许下的承诺,端看各自本事哩!”
  流云扇微微颔首:“然也。”
  第一焽朗笑三声,应下流云扇的提议:“流云公子一路行来,破坏掉前任天女、伊寒蛊师等人密谋的诸多计划,与流云公子交锋,确实有棋逢敌手之喜。既然如此,妾身便与流云公子以此为约。”
  流云扇未料到能够如此轻易的令第一焽应下约定,再三确认:“第一姑娘可会如当夜装醉一般后悔?”
  “不会。”第一焽这次语气坚定,且不忘反问流云扇:“流云公子可会如当夜装醉一般顺水推舟?”
  流云扇同样语声坚定的保证:“不会。”
  “妾身这便放心哩——”第一焽话音未落,便重新以内力凝聚出白雾,缠绕起全身上下。
  随后,第一焽宛如高悬在上空的明月般悠然远去。
  流云扇说到做到,未施展轻功追在第一焽身后,以寻到第一焽的落脚之处。而是施展轻功朝天一阁飞去。
  天一阁内,久未等到流云扇自投罗网的白同尘已然要失去最后的耐心。
  恰在此时,流云扇施展轻功,悠哉悠哉地落到天一阁高耸入云的宫墙上,朗声与白同尘打招呼:“白阁老——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白同尘注意到流云扇只待在宫墙上,并不落到天一阁内,当即明白过来,流云扇已然猜到他与韩靖的布局。
  白同尘挥退欲爬上宫墙抓捕流云扇的侍卫官员,转而命他们去牢狱里请出韩靖。
  待到天一阁的侍卫官员皆步履匆匆地离去,天一阁内只余白同尘一人之时,白同尘缓缓开口:“想来流云公子又寻到某些事关第一公子的线索?”
  流云扇轻摇折扇,颇有闲情逸致道:“在下寻到的线索,韩靖大人应当已经告之白阁老。无非是子夜伞便是第一公子,第一公子实则是女人。”
  “莫非白阁老只相信从在下口中说出来的推断,不相信韩靖大人所言?”流云扇立得高眺望得远,余光瞥见韩靖正跟随侍卫走来,当即耐人寻味地挑拨离间。
  可惜白同尘丝毫不上当,仍旧是一派公正严明的模样:“一人之言,无论出自流云公子之口,还是出自韩靖大人之口,本官都不会相信。唯有流云公子与韩靖大人分别道出同样的线索,本官才敢确认二位皆不曾说谎。”
  恰逢韩靖赶到此地,听罢白同尘的言论,欣然赞同道:“白阁老所言不错。流云兄和韩某皆与第一公子假扮的子夜伞相识,被天一阁和大理寺怀疑也不甚奇怪。”
  流云扇不置可否:“韩靖大人说得轻巧,谁让被张贴布告之人不是韩靖大人,而是在下呢?”
  白同尘听出流云扇话中的不满,当即拱手致歉:“此事确是本官之过,推断错误以至于连累流云公子的名声,本官给流云公子赔个不是。”
  流云扇轻摇折扇,似乎不大相信白同尘的道歉之言,因而略过此事,说道起旁的事情:“在下来此,一为确认韩靖大人安然无恙,二为提醒白阁老,阎罗殿侍卫早已潜入皇宫多日。”
  白同尘早已知晓流云扇提醒之事,闻言丝毫不露惊诧之色:“尽管流云公子的提醒来得略迟,本官仍旧要为万千黎民百姓给流云公子道个谢。不过,韩靖大人回宫复命时,已将阎罗殿内本来有侍卫驻守的异样道来。因此,本官有充裕的时日布局以待。”
  流云扇听罢白同尘的解释,不禁以合拢的折扇轻敲眉心,略显尴尬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马后炮了。”
  白同尘宽宏雅量道:“无妨。流云公子不计较本官推断错误,仍旧愿意给天一阁提供线索,此番胸襟本官钦佩不已。本官代大梁文武百官谢流云公子义举。”
  流云扇心里清楚白同尘此番话是把他往高台推,强迫他与天一阁、当今天子站到一处。
  流云扇薄唇微抿,半晌一字一顿道:“白阁老客气,为生民立命本是我辈侠士应做之举。”
  白同尘闻言,不由得老怀欣慰:“流云公子当真有先贤风范。”
  “白阁老与在下勿要奉承彼此了,再继续说道下去,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流云扇思及此刻距清明时节已不足十日,不愿再耽搁时辰,转而直言相问:“如今已经明确第一公子便是子夜伞,而子夜伞的易容术乃大梁三绝之一,加之宫内暗藏第一公子的属下,若想逮捕第一公子,难度不亚于上青天。”
  白同尘听罢流云扇的担忧之言,胸有成竹地一笑:“流云公子且宽心,既然本官早已知晓宫中侍卫里暗藏第一公子的属下,怎会未做准备?”
  流云扇下意识的疑惑道:“哦?不知白阁老的准备是——”
  白同尘但笑不语,未正面答复流云扇的问题:“暂时不便相告,流云公子见谅。”
  “无妨。”流云扇本也不想知道甚么重大布局秘密,以免消息泄露之时被怀疑是他所为:“此事本来就与在下的关系不大。”
  流云扇颇为识趣的话锋一转,问起天一阁之事:“不知白阁老可揪出天一阁里的叛徒?”
  “叛徒层出不穷,若不能一网打尽,只会打草惊蛇。”纵使白同尘仍旧未正面答复流云扇,但是流云扇已经听出白同尘的话外之意是尚未处理天一阁内的叛徒。
  流云扇不由得以合拢的折扇轻敲眉心,只觉得二十余日过去,白同尘仍未做出任何可靠的排布,不知到时能否成功阻拦第一焽。
  白同尘瞧出流云扇无奈忧虑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安慰一番:“流云公子且宽心,不抓捕叛徒不代表放过叛徒,只是某些事情比抓捕叛徒更急需完成,故而暂时不去处理叛徒。待到紧要关头,一切都是要清算的。”
  流云扇不置可否:“既然白阁老心中有数,在下便不打扰白阁老与韩靖大人谋划布防,先行告辞——”
  流云扇话音未落,便不顾白同尘不甚诚心的挽留,施展轻功远去。
  如今,无论是天一阁还是大理寺,又或者是十三皇子的请求,都毋须流云扇继续插手。
  流云扇闲来无事,不知不觉间竟然飞到梁都内的添香楼顶。
  月上中天。
  流云扇往院内一瞧,竟然望见子夜伞相貌打扮的第一焽大摇大摆地坐在院中饮酒。
  尽管第一焽表现得熏熏欲醉,毫无防备,但是当第一焽察觉到屋顶上的视线之后,瞬间清醒回神,朝屋顶望去——
  但见流云扇一袭白衣,好整以暇地拱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第一焽抛给流云扇一坛酒,流云扇欣然接下,施展轻功落到院中,取掉坛盖,豪饮一口。
  第一焽环视一圈倒在院内的添香楼艺伎,意味深长道:“我还以为流云兄会当先劈头盖脸质问一番缘何杀死她们哩!”
  “哦?她们不是未死吗?”流云扇先是否决掉第一焽刻意抹黑她自己的言辞,旋即肆意道:“何况在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明知敌不过第一姑娘,仍要为一些不相干之人出头,第一姑娘未免太过高看在下的品性。”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这种人比自诩正道的江湖侠客有趣得紧。”第一焽因流云扇的一番说辞欣然大悦,拿起一盏酒坛与流云扇掌心的酒坛相撞:“干!”
  第一焽与流云扇各自饮空一坛酒,又拿起新的未开封的酒坛,继续对饮。
  许是酒壮人胆,许是流云扇瞧出第一焽已经将他当作半生不熟的朋友,流云扇一面喝酒,一面直言讯问:“清明时节将至,第一姑娘为何会来添香楼?”
  第一焽未正面答复流云扇的问题,而是以流云扇的疑惑反问:“流云公子呢?为何会来添香楼?”
  流云扇略微思索几许,认真答复:“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天一阁,都已无需在下相助。无所事事之余,在下施展轻功随心中所想来到此地。”
  流云扇答复完,再不多言,只专心饮酒,顺道侧耳倾听第一焽的回答。
  第一焽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本来想去寻韩靖,请他为我收尸的——万一我不能在火铳火炮的围攻里活下来。”
  纵使谈及生死,第一焽的情绪亦不激动外露,仍旧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想到韩靖已与我割袍断义,便未去打扰他。”
  第一焽并不感到失落,自然也不需要安慰。
  第一焽只是觉得可惜,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分道扬镳。
  流云扇瞧出第一焽心中所想,便不安慰她,只是轻声讯问:“既然如此,第一姑娘何不拜托夏荷姑娘?”
  忽然被流云扇提起夏荷,第一焽仰头望向高悬在半空的明月,似是在思忆往昔:“既已远离是非,何必再将她牵扯入局?”
  流云扇未料到,第一焽在某些时候比性情中人更懂情义二字,不禁慨叹道:“幸而在下与第一姑娘心有灵犀,寻到添香楼。”
  第一焽闻出流云扇话中深意,当即不客气道:“既然流云兄如此主动,我岂有拒绝之理?若我此行不能活下来,便由流云兄为我敛尸,葬于天山冰瀑吧。”
  流云扇郑重应道:“第一姑娘且宽心,我必谨遵承诺。”
  许是道完身后之事,第一焽与流云扇都有些出神,未再互相说道闲话,只是灌下一坛又一坛的烈酒。
  直至夜色阑珊,第一焽与流云扇相互拜别。
  一人朝梁都城外,一人朝梁都皇宫内,背向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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