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仰

  图罗王及王后抵达京城之后, 下榻华王府。
  隆治帝在景阳宫为图罗王举行了洗尘宴。
  昭成皇后早逝, 隆治帝没立继后, 宫里一直是位份最高的方贵妃掌管六宫。招待图罗王后的宴席列在内殿, 雍王妃和白玉茗婆媳二人到了之后, 发现白玉茗的座位居然在玉翎公主之下, 雍王妃当时便不依了。
  “贵妃娘娘, 若论尊卑,大嫂在二弟妹前面吧?若论身份,亲王府世子妃, 地位自然胜过郡王妃。”雍王妃不悦的道。
  方贵妃耐心解释,“阿澜,你说的这些道理, 难道本宫不明白?只是今天情况特殊, 这是为图罗王、王后举行的洗尘宴,玉翎公主是图罗公主, 这是尊重客人的意思。”
  丁淑妃哧的一声笑了, “敢情为了表示尊重客人, 就得把咱们皇室大嫂的位置放到二弟妹后头啊?贵妃姐姐, 今儿个妹妹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方贵妃被讽刺得浑身不自在, “我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白玉茗捧着大肚子,笑咪咪看着这一幕。
  方贵妃纡尊降贵的冲白玉茗微微一笑, “世子妃,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争不抢, 尊老爱贤,最会顾全大局了,没错吧?”
  方贵妃这是逮着不要钱的大帽子往白玉茗头上扣,逼着白玉茗“顾全大局”,不计较座位先后这种小事了。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够无耻的。
  白玉茗双手夸张的捧起肚子,“贵妃娘娘,我这月份已经挺大的了,本来应该在府中养胎,不该来这个洗尘宴的。我为什么不辞辛劳,身子已经如此沉重还来了景阳宫呢?那是因为我识大体啊,为了表达大周皇室对图罗王及王后的欢迎之意啊。我是最顾全大局的了,您放心。”
  “好孩子,好孩子。”方贵妃心中一松,满脸是笑。
  “阿澜,你儿媳妇不像你,太爱吃亏,太软了。”丁淑妃觉得可惜。
  雍王妃嫣然,“姨母您接着往下看。我家小山什么都吃,就是不爱吃亏。”
  “是么?”丁淑妃半信半疑。
  “我是很顾全大局的,可是!”白玉茗话锋一转,小脸板起来了,“可是咱们大周是礼仪之邦,最讲究尊卑有序。贵妃娘娘您把我的座位排在二弟妹之后,我个人是不计较的,但图罗王后见到了,恐怕以后咱们大周皇室是一帮野蛮之人,轻浮放诞,不知礼仪。事关国体,为了大周皇室的名誉体统着想,我只能暂时放下个人好恶,计较一二了!”
  白玉茗这番话说得清脆响亮,掷地有声。
  方贵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又是惊愕,又觉难堪。
  这位世子妃不是庶女出身么,怎地如此强硬,半步不肯退让,口齿又如此伶俐,让人无从反驳……
  饶是方贵妃持掌六宫已久,这时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很有些下不来台。
  雍王妃得意的向丁淑妃挑挑眉,那意思分明是在炫耀,“瞧瞧我家小山厉害吧?”
  丁淑妃抿嘴笑。
  她打着圆场,“世子妃说的对,事关国体,不可轻忽。贵妃姐姐,依妹妹的愚见,还是以世子妃为尊,玉翎公主其次,姐姐你说呢?”
  太子妃来了。
  雍王妃迎上前,开玩笑般的把座位的事说了,“……小山倒不计较先后,这孩子性子最好,遇事不争不抢的……”
  太子妃一则行事端庄,二则不愿捧着赵威之妻,微笑道:“侄媳妇越是不计较,越是不能委屈了她。”言语恭敬的和方贵妃商量,“贵妃娘娘为贵客着想,为玉翎着想,这番苦心咱们全明白。不过太子殿下一向谦和,若让玉翎居于世子妃之前,恐太子殿下不安。贵妃娘娘,不如依长幼定席位吧,不给太子府的人优待,您说呢?”
  “便依太子妃。”到了这一步,方贵妃不便再坚持,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太子妃态度恭敬,言辞谦和,还是很给方贵妃面子的。
  座位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白玉茗捧着大肚子坐下了。
  玉翎公主后一步来,只能坐在她的下首了。
  “二弟妹快来,坐在大嫂身边。”白玉茗笑咪咪的招呼。
  玉翎公主诧异不已,迅速的向方贵妃那边扫了一眼。
  方贵妃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装作在和丁淑妃说话。
  玉翎公主怒火上蹿。不过一个座位而已,说好了这个席位要给她这位图罗公主留着的,现在被白玉茗给占去了!这是专为图罗王、王后举行的洗尘宴,她玉翎公主才是最重要的人物,也不知道白玉茗硬要争抢什么!
  玉翎公主脸色阴沉的看着白玉茗。
  白玉茗报之以一笑,那笑容别提多灿烂了。
  玉翎公主忍耐不住,叫过望月吩咐了几句。望月露出得意之色,出到殿外,带回一个人来,“贵妃娘娘,淑妃娘娘,诸位娘娘,这是郡王爷新近纳的美人白氏,很受我家公主的宠爱,特带她来向娘娘们请安。”
  一名身着宫装的美女袅袅婷婷跪下行礼。
  桂王妃耳朵尖,“白氏?和侄媳妇一个姓么?”
  玉翎公主脸上浮起冷酷笑意,傲慢又鄙夷的目光自白玉茗身上掠过,“这女子不仅和世子妃同姓,还和世子妃是一家人呢……”
  按理说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但白玉茗却不等玉翎公主话说完,便一声冷笑,调侃的道:“二弟妹你这话错得离谱,我这做大嫂的都听不下去了。什么叫一家人?这位白美人是二弟的新宠,她只会和你是一家人,怎谈得上和我是一家人了?我夫君可是清清白白的,不好色贪花,不宠妾纳婢,我不用和这位美人是一家人!”
  此时大周皇室该来的人差不多已到齐了。白玉茗先是和赵戈私奔,回京后在府中闭门思过,获封世子妃之后她又怀了身孕,极少外出,所以熟知她脾气性情的人不多。公主王妃们目睹白玉茗和玉翎公主的争执,心中各自吃惊:檀郎这个小媳妇儿听说是白家庶女,出身不高,可这一朵娇花般的小媳妇儿,怎地如此巧舌如簧,而且她还气势万千,便是玉翎这位图罗公主,也不及她盛气凌人。
  这位先能引得檀郎和她一起私奔,后来又能得到世子妃封诰的女子,果然不寻常啊。
  玉翎公主拉下脸,“你明知我是什么意思,却故意打岔!这女子是你娘家的六姐姐,难道你要装作不认识她么?我知道,你六姐姐做了我身边的侍姬,你觉得丢人,可事已至此,你也用不着否认吧?”
  方贵妃失声道:“这,这是世子妃的六姐姐?”
  妃嫔们、王妃们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不少人低声议论,“真是世子妃的亲姐姐啊?这也太丢人了。唉,都说世子妃出身不高,原来这话没错,果然世子妃的娘家太不争气了。”更有自作聪明的妃子冷笑出声,“白家这是想借女儿发家吧?一个两个的只管往皇孙们身边送,运气好的做了皇孙妃,运气不好的做了皇孙宠姬?”
  玉翎公主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痛快极了。
  对,她要的就是这个。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白玉茗就是一个出身微贱、投机取巧之人,她之所以能成为皇孙妃,只不过是她运气好罢了。若是运气不佳,便是另一个白玉苹,只能在皇孙身边做个宠姬罢了。
  “世子妃,你的亲姐姐怎会到了玉翎公主身边?”一名四十开外的妃子笑着问道。
  丁淑妃替白玉茗担着心,“这让孩子怎么回答?她这个姐姐太丢人了。”
  雍王妃皱眉,“亲家老爷又是劝又是骂,可她那个姐姐就是不听,唉……”勉强看了白玉苹一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玉翎公主有心要显摆,吩咐白玉苹道:“斟酒。”
  白玉苹低眉顺眼,“是,公主。”在玉翎公主席边跪坐下来,执壶斟酒。
  玉翎公主满脸得色。
  白玉苹这个人她看也懒得看一眼,可这是白玉茗的姐姐,那得值得踩上一脚了,值得呼来喝去了。
  如此一来,看白玉茗脸往哪搁。
  白玉苹低头斟酒,也觉难堪,但转念一想,玉翎公主天生凤命,她既嫁给了郡王爷赵威,那赵威将来一定是要做皇帝的;只要她白玉苹能留在赵威身边,将来生下皇嗣,还愁成不了人上人么?玉翎公主骄横,赵威登基之后一定容不得这般骄横的皇后,到时候她白玉苹的机会就来了……
  玉翎公主斜视白玉苹,轻蔑鄙夷:天生贱人,不踩白不踩。
  白玉苹面上恭敬,心中打定主意:彼可取而代之。
  两人的心思若摊开来,都是一出大戏。
  玉翎公主一口气在心里憋得太久,好容易占了次上风,得意忘形的笑道:“世子妃,你的亲姐姐怎地成了我身边的侍姬,你知道么?”
  “我的亲姐姐?谁是我亲姐姐?”白玉茗一拍桌子,神色傲然的喝道:“家父乃鸿胪寺少卿,膝下共有六女一子。我上面五位姐姐,大姐姐是冯家长媳,二姐姐三姐姐分别嫁入姜家、王家,四姐姐五姐姐一位是望江侯府的孙媳妇,一位是平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我哪里又来一位姐姐?”
  玉翎公主又惊又怒,“你为了爱面子,连亲姐姐也不认了?”
  白玉茗呸了一声,“我父亲的女儿才是我的亲姐姐!你问问你身边的这位美人,我父亲承认她么?许她进白家的大门么?你再问问她,她还有娘家么?”
  想什么呢。吃白家的米长大,不顾白家的名声,不顾亲生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阻拦甚至央求,一意孤行,自甘下贱,以为白家还能接纳她?以为她还有娘家?白熹已经不承认白玉苹这个女儿了好么,连姨娘都一起赶走了。白老太太更是发了话:就当白玉苹死了,白家再也没有这个人。
  白玉苹面如土色,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摔在地上,响声清脆。
  没有娘家了,她没有娘家了……
  丁淑妃不高兴了,“阿威媳妇,这就是你不对了。这位白美人根本没有娘家,你怎么硬往世子妃头上按,说她是世子妃的姐姐啊?”
  “是啊,这就是玉翎公主不对了。”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没娘家的女子,一个卑贱的侍姬,硬说是人家世子妃的姐姐,多不合适啊。
  玉翎公主气得脸上青筋直跳。
  精心安排了白玉苹出场,就是要羞辱白玉茗的,结果又落空了!
  金夫人自外进来,在玉翎公主身边跪坐下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玉翎公主脸上泛起怪异的笑容,“世子妃的亲生母亲容氏,是我母后特别邀请的客人。我想请她到此处来,贵妃娘娘允许么?”
  “王后认识容氏?”方贵妃好奇。
  “并不认识。”玉翎公主笑得温柔,“我母后和容氏素不相识,不过很想见见她。”
  王后根本不知道容姨娘要来。玉翎公主也从未告诉过王后关于容姨娘的事。反正玉翎公主的目的只是要让容姨娘出丑,要白玉茗出丑,小事一桩,玉翎公主不认为有必要让她的母后知道。
  “当然可以。”容姨娘的身份虽不合适,但图罗王后特意邀请的客人,方贵妃不便拒之门外,答应了。
  玉翎公主向方贵妃道谢,“多谢贵妃娘娘。”之后便命金夫人把容姨娘请了进来。
  容姨娘被带入内殿,殿宇辉煌,满室香气,她有片刻怔神。
  皇宫,她到了皇宫。
  没想到这辈子她还能进到皇宫,和王后、贵妃、公主、王妃等人同席。
  她两只手紧张的交叉到了胸前。
  触碰到怀中所揣的一件宝贝,她的心一下子柔软了。
  “姐姐,有人要借着我对付小山。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小山,保佑我俩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关。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依着你的吩咐把小山嫁到江南乡下,没能让她过平静快乐的生活,她现在做了皇孙妃,快要生孩子了,眼红她的人太多了,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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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罗王身着王服,人到中年,神采奕奕。
  他身材高大,看向王后的目光温柔怜惜中又带着歉疚,“阿妧,故国重游,你心情一定很激动。不着急,咱们慢慢看,我会一直陪着你。”
  王后身材窈窕,服饰华贵,面上垂下道道玉旒,遮住了她的本来面目。
  她只默默点头,并不说话。
  图罗王似是习惯了她的沉默,不以为异,陪着她在宫道上缓缓前行,“阿妧莫忧伤,虽然岳父的冤案已隔了二十年,但我一定能让真相大白,还岳父、还香家一个公道。”
  王后蓦然停下脚步。
  虽隔着重重玉旒,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也可以察觉到,她对图罗王方才的话是抗拒的、反对的。
  图罗王那些温存体贴的话语,对她来说,不是惊喜,是惊吓。
  她的手在痉挛。
  图罗王一阵心疼,声音愈发柔和,“放心,我早有准备,既能替岳父大人洗刷冤曲,又不会有碍两国邦交。”
  “不,你不要为了我……”王后拼命摇头。
  她身材窈窕,应该是位美人,声音却是嘶哑的,非常难听、刺耳。
  图罗王听到这声音,心中又酸又痛,哽咽的低声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落到了这步田地。阿妧,我之前已经很对不起你,以后一定不会了。你是孝顺女儿,心心念念便是替岳父洗清冤曲,还香家清白,难道我不知道么?我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唯恐图罗因此和大周交恶,这些年来一直阻止我为香家翻案。可咱们已经到了大周,而且世子已经在替咱们彻查当年案情的真相……”
  王后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倒。
  “阿妧!”图罗王惊慌的抱住她,“阿妧你怎么了?”
  “不,不要……”王后紧紧抓住图罗王的手,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阿妧,你心地太善良,总是不愿牵连别人。可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夫君啊。”图罗王言辞诚恳。
  他知道他的王后洁身自好,不想因为她而造成图罗、大周两国的嫌隙。但是,一桩二十年前的冤案压在她娇弱的身子上,让他这做丈夫的如何冷眼旁观?不,就算王后再反对,他也要用二十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还给他的王后、他的岳父公道和清白。
  王后急得昏了过去。
  图罗王心情激荡,没有察觉,还在柔声劝说王后,“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阿妧你说对不对?”
  一名身着王子服饰的年轻人疾步而来。
  他身材和图罗王一样高大健壮,英挺而刚毅。
  这人是图罗王的长子玉翝王子,图罗王元后所生。
  “父王。”他躬身行礼。
  图罗王把王后扶到步辇上,“阿妧,你歇息片刻,我去去就来。”
  “何事?”他问玉翝王子。
  玉翝王子声音压得极低,“父王,孩儿方才得到消息,玉翎悄悄从北叶边城找了个男子过来,听说是世子妃生母的情人……”
  “竟有此事?”图罗王又惊又怒,“玉翎过份了!孤早就告诉过她,世子另有所爱,情有独钟,命她不许再纠缠。她都已经嫁了赵威,还处心积虑要让世子妃的生母出丑,其心可诛!”
  玉翝王子急切的道:“世子带兵远赴图罗相救,咱们若让世子妃的生母当众出丑,岂不是恩将仇报么?父王,玉翎不肯放过世子、世子妃,也不肯放过她自己,咱们不能由着她胡闹。”
  “制止她。”图罗王命令。
  玉翝王子现出惭愧的神色,“父王,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孩儿刚刚得知消息,那名男子已经扮作优伶,被玉翎命人带到内殿了……”
  图罗王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孤亲自去阻止她。”
  图罗王命人到正殿传话,以陪伴王后为名,要求先陪王后同到内殿。待王后熟悉适应之后,再到正殿把酒言欢。
  隆治帝欣然应允,并委派太子、雍王、赵戈、赵威等人陪同。
  王后已经晕厥,但图罗王并没发觉,扶着步辇去了内殿。
  下步辇之时,图罗王殷勤去扶,王后悠悠醒转,听到周围不只有图罗王的声音,还有其余数名陌生男子的声音,惊出一身冷汗。
  “王上,您对王后这番深情,和本王对王妃的情意也差不多了,本王很欣赏,哈哈哈。”响亮的男子声音,虽年纪已经不小了,声音依旧清朗。
  “二弟,你向来懒散,怎好和王上相提并论?”语气中带着责怪之意。
  “爱重自己的妻子,这是好事啊。”雍王哈哈笑。
  “父王,小心脚下。”这是赵戈的声音,王后曾在图罗听过。
  这个声音听过一遍便忘不掉了,正是这个人,让她的爱女玉翎朝思暮想,神魂颠倒,不能自拨。
  王后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到内殿门前。
  “不,这不可能!”殿中传出玉翎公主的尖叫声。
  王后心中一紧。
  图罗王亦是关心,“玉翎这孩子被孤王和她母后惯坏了,见笑,见笑。”唯恐玉翎公主失礼,携了王后的手,快步进殿。
  太子、雍王等人也鱼贯而入。
  内殿之中,玉翎公主惊怒交加瞪着白玉茗身边一名中年女子,“你,你胡说……”
  那中年女子便是奶娘了。奶娘面上犹有泪痕,指着殿中央一名如醉如痴的优伶骂道:“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这个负心人!这负心人是我结发的丈夫,他好吃懒做好赌成性,为了十五两银子把我和我一岁的女儿都卖了!你不是人!你浑蛋!你猪狗不如!”
  那优伶是名年近四十的白脸男子,被奶娘骂得流下泪来,“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把妻子女儿一起卖了……卖了十五两银子,两天输光……”
  奶娘气急,跑过去用力撕打,“我打死你这个王八蛋!你这抛妻弃女的王八蛋!”
  众人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
  玉翎公主气急败坏的低喝,“你不是说找了个容氏的旧情人么?怎么变成了白玉茗奶娘的前夫?”
  金夫人惊惶失措,“这个庞老虎指天誓日的说认识容氏,和容氏有旧情,奴婢也不知他是个骗子……”
  玉翎公主一掌抽在金夫人脸上,金夫人热泪一下子涌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办错差事了,她又办错差事了……这个庞老虎本来应该是容氏的旧情人,装作优伶进来表演,假装认出容氏,将旧情合盘托出,让容氏出个大丑。谁知道这会是个骗子,其实是白玉茗奶娘的前夫?完了,这下全完了……
  玉翎公主气恼的瞪着白玉茗。
  白玉茗啧啧称奇,“翠翠,这是你爹啊。”
  翠钱恼火,“谁要认这样的爹!我没有这样的爹!”
  奶娘还在撕打庞老虎,“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不是你要卖我和女儿,阿容也用不着花那十五两银子买我们娘儿俩;阿容要是不花掉那十五两银子,我们也不至于过不了日子,小山和小丫一起挨饿……”
  翠钱红了眼睛。
  一岁多时候的事她当然记不得了。可容姨有次喝醉酒曾说过,当时奶娘、容姨累死累活也养不活两个孩子,孩子饿得哇哇哭,容姨的心都碎了……
  不只翠钱,白玉茗也感伤往事。
  容姨喝醉酒时的话,她也记得。
  白玉茗娥眉紧蹙,“翠翠,我肚子疼。”
  翠钱慌了,“肚子疼么?什么疼法?和之前有没有不一样?”
  白玉茗倒抽一口凉气,“我也说不清是什么疼法,应该不是要生,我就是不大舒服……”
  赵戈已经一个箭步过来了,“小白山,你不舒服么?”
  “檀郎,你来啦。”白玉茗挤出丝笑意,“我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疼得也不厉害……你扶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赵戈小心翼翼的和翠钱一起扶着她,悄悄出去了。
  从后门出了内殿,呼吸着新鲜空气,白玉茗好多了,和翠钱开着玩笑,“翠翠,咱俩的交情可非同一般,小时候一起挨过饿呀。”
  “姑娘。”翠钱哽咽了。
  “可怜的小白山。”赵戈心痛到没法呼吸。
  小白山小时候居然会挨饿,可怜死了。
  白玉茗靠在赵戈怀里,“小时候我爹爹还没找到我们,我们吃了点苦。后来爹爹把我们找回家就很好了呀,爹爹很疼我,姐姐们也疼我,弟弟和我很要好,太太虽不疼我,也没为难过我……”
  赵戈心疼的亲吻着她的面颊。
  小白山心地太善良了,只记得别人的好,不记得别人的坏。
  沈氏那么对她,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太太虽不疼我,也没为难过我”。
  “陛下到----”内侍高声通传。
  “祖父怎么也来了?”白玉茗奇怪。
  赵戈也奇怪,“图罗王应该是陪王后一会儿,等王后适应了这里,他便要到正殿去了啊。祖父来此作甚?”
  赵戈招手叫来一名小内侍,命他去打探消息。不多时小内侍回来了,一脸惊异之色,磕磕巴巴的回禀,“回世子爷,回世子妃,图罗王方才宣称他的王后并非图罗人,而是咱们大周人氏,是香御史的独养女儿……”
  “怪不得图罗王托我查香御史的旧案。”赵戈虽吃惊,却也没太意外。
  毕竟图罗王托他查大周的案子,总归是会有原因的。
  “就是你曾经跟我提过的那桩案子么?图罗王后竟是香御史的女儿?”白玉茗惊讶万分。
  赵戈曾跟她说起过,图罗王托他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旧案。二十年前,御史台有一位姓香的御史,一向清廉,但当年有个叫马金龙的狂人在关外自立为王,为祸边境。有人告发香御史私通叛匪马金龙,经搜查,他的书房暗格中确实藏有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而这几件珍宝上都有金龙印。香御史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本人死在狱中,妻子自尽,女儿没入教坊司。
  万万没想到,图罗王后竟是香御史的女儿。
  这也算是个传奇了,没入教坊司的女子连活下去都是奢侈,谁能想到这位香氏女竟远走图罗,成了一国的王后。
  这样的事迹,编到戏曲里传唱天下都够资格了。
  “快,咱们也去瞻仰一下。”白玉茗来了兴致。
  “我陪你。”赵戈自然由着她。
  赵戈和翠钱扶着白玉茗进了内殿,迎面是一张悲愤莫名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容姨。
  “容姨。”白玉茗低呼。
  容姨根本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怒火似要把眼前的一切燃烧掉。
  容姨身份低微,但此时此刻的她,竟然没人敢拦。
  容姨一步一步,走向宝座上的王后,“王后娘娘是香氏女么,王后娘娘是香伯伯的独养女儿,有香府明珠之称的香-思-妧-么-”
  香思妧三个字一字一字艰难吐出,容姨眸中怒火更盛,亮得吓人。
  图罗王后身子一震。
  图罗王又惊又喜,“王后的闺名,只有孤王知晓,你怎地也知道?难道你是香家当年的故人?敢问这位夫人尊姓?”
  容姨死死盯着王后,勾唇一笑,那笑容凄凉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我是个小人物,姓甚名谁,无关紧要。只是我不明白,如果眼前这位王后娘娘是香氏女,那么隆治八年冬,北叶边城,在我怀里咽了气的阿妧姐姐又是谁?”
  众人皆惊。
  今天的奇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世子妃奶娘的前夫忽然出现,然后是图罗王宣布王后为香氏女,香御史当年是被冤枉陷害,现在又出来世子妃的生母容姨娘,说香思妧是死在她怀里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隆治帝、太子等人都在,但容姨眼里已经没有其余的人了,眼睛长到了王后身上。
  “死了,香姑娘死了?”不知哪个沉不住气的妃子尖声叫道。
  图罗王方寸大乱,“怎么可能?阿妧一直在我身边……”
  容姨伸出手,眼神狂热,“把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下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香姐姐!你如果真是香姐姐,当年死在我怀里的又是谁?”
  王后拼命摇头。
  玉翎公主呆呆看着这一切,心头阴云密布。
  不对,这情形不对,为什么她的母后由图罗贵女忽然变成了大周罪臣香御史之女,现在这个姓容的女子又口口声声说香氏女已经死了……
  玉翎公主一时间呆住了,猜不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她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把容姨弄来这里,一定不会让容姨指着王后质问……
  “容夫人,请你冷静。”图罗王心乱如麻,下意识的挡在王后面前。
  容姨目光如刀,“你就是阿妧姐姐口中那个负心人!阿妩姐姐临终前告诉过我,她最爱的男人,她最信任的姐妹,两个人一起背叛了她,把她推上绝路!”
  图罗王迷糊了,“这就是阿妧,她就是阿妧,多年来一直陪在孤王身边……孤爱她敬她,怎会背叛她?倒是她的一个小姐妹,确实害苦了她……”
  容姨冷笑,“阿妧姐姐酷爱玉茗花,且善画玉茗花,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没错,阿妧最爱玉茗花,她的玉茗图惟妙惟肖,能吸引蝴蝶。”图罗王忙道。
  容姨指着王后高声道:“你让这个女人提笔画幅玉茗图,若画得和阿妧姐姐一样,我便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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