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有些暗,宁曦拿起灯罩,点燃了床旁的一盏八面琉璃宫灯。

    然后返身坐在床沿,整了整顾盈袖身后的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

    大概是顾盈袖的错觉,才会觉得宁曦今晚的眉目格外温柔。

    “手,我给你上药。”宁曦对着顾盈袖伸出一只手,顾盈袖抽了抽鼻子,配合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心。

    宁曦动作迅速又不失轻柔地将纱布一层层拆下,然后从袖子掏出一瓶药。她低着头抹着玉露膏,表情认真又有耐心。

    房间重新陷入了安静无声之中。顾盈袖被她的一番动作折腾地想睡觉,正昏昏欲睡时,听见宁曦叹息:“抱歉。”

    一声“抱歉”,将顾盈袖地睡意散去了几分,她茫然:“啊?”

    宁曦幽幽开口:“将你牵扯进这件事虽非我所愿,但是终究是因我而起。”

    顾盈袖怔了怔,道:“这与你无关。”

    “宁昭白日的时候过来寻了我,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理会他。”

    顾盈袖轻轻应了一声。

    宁曦包扎好了伤口,伸手替她捻好被角,“这些事情你不必管,我会将宁昭的事情告诉祖父。”

    她语气如往日一般轻描淡写,但是顾盈袖硬是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想象了一下即将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顾盈袖不由在心底默默同情起宁昭。

    “你早点睡,那我先走了。”宁曦起身正欲离开,但是被人扯住了袖子,不由回头望去。

    顾盈袖问:“世家之间出现了分歧?”

    宁曦诧异望她。

    顾盈袖目光对宁曦对视,似是想看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顾盈袖认真道:“宁家不可能察觉不到小辈之间的动静,却纵容了宁昭的行为。不管是宁昭将解毒方偷偷塞给我,还是宁昭今日来寻我说的那一番话,在背后应该都得到了宁家的默认允许。”

    宁曦沉默了一会,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宁家是出现了一些分歧,我和宁昭立场不同。这些话你以后不要再问了,我也不会和你多说什么。”

    她垂下眸,“盈袖,在这个京都本来就有很多事情不能说,你应该能明白。”

    烛火之下,她眼底神色变幻,似是一片落叶般浮浮沉沉,让顾盈袖丝毫看不透猜不透。

    她问:“因为容家?”

    宁曦拿起灯罩吹熄蜡烛,背对着顾盈袖,顾盈袖看不见她的模样。

    烛火被熄灭之后,周围一片黑暗。

    屋内陷入了寂静无声之中。窗外虫鸣起伏,或是高昂,或是低沉,夹杂着晚风瑟瑟声和偶尔响起的几声不知名的鸟鸣,让人心神无端安宁,平添了几许睡意。

    顾盈袖在黑暗中问:“宁曦,是不是辅车应相依,唇亡必齿寒?”

    无人回答。

    直至影一声音响起,“主子,人已经走了。”

    ……

    清晨,三月的桃花灼灼艳丽,堆在枝头一片粉嫩娇艳,宛如天边绮丽壮阔的朝霞烟云,又似是少女妆奁里最美的一抹胭脂。

    府里的其他花也相继盛开了,顾盈袖经过的时候颇有兴致的看了一路绽放的各色花卉,一簇簇一片片姹紫嫣红,心情也不由好转了几分。

    她依旧辰时到了风雪院,进了屋内,意外的发现梁采薇还没走,正留在那里喝着茶。

    梁采薇先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神特别奇怪。

    顾盈袖被她看得心里冰凉冰凉的,差点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随后又见梁采薇低了头,继续喝茶不说话,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梁采薇可以不打招呼,顾盈袖却不能装作她不存在,她习惯性露出端庄浅笑道:“今日梁医女气色看起来不错,这么早就来了。”

    梁采薇淡淡“嗯”了一声,然后道:“殿下在屋内等着,宁医女别耽搁了,还是快去为殿下请脉。”

    “那我先进去了。”

    顾盈袖掀开帘子,晏清和依旧一副闲适的姿态倚在床上,手上拿着一卷书。

    看见了她进来,晏清和立刻将手中书扔到一边,原本悠然闲适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温雅和煦的笑容,仿佛见到她真的是一件值得令人轻松愉悦的事情。

    他主动伸出一只手,“宁医女,请。”

    晏清和这么主动,顾盈袖也省了一番行礼和客套的功夫,在常明端来的盆里清洗干净了手后,就准备诊脉。

    一番诊脉完毕,她正想收回手来,却忽然被他反手一握,紧紧抓住。

    顾盈袖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欲将手抽回来,却没有抽动。抬起头正对上他依旧美好的笑容。

    晏清和神色自然松了手,语气歉然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顾盈袖笑容收起神色变冷,“殿下这是何意?”

    晏清和脸上里是满满的歉意,目光真诚地看着她,语气也十分真诚:“我只是关心宁医女的手伤,正好梁医女也在,就想让她顺带看看。”

    “不用了,一点小伤何必劳烦梁医女。”顾盈袖心里一跳,连忙拒绝。

    医者毕竟不是寻常人,她没把握梁采薇到底能不能看出瓷片所伤和刀伤的区别。

    “梁医女心地善良如何会嫌麻烦。常明,还不快宣梁医女进来。”晏清和重新露出温煦的笑容,他神色诚恳,仿佛真心实意在为对方着想。

    在外屋静待已久的梁采薇走了进来,然后接过小厮盘子里的金创药和纱布,见顾盈袖完全没有挪动的样子,也就干脆跪在床榻之下拿起顾盈袖的右手。

    顾盈袖终于明白梁采薇早上见到她没有好脸色了,任谁为了一个人等这么久时间都会不耐烦。

    梁采薇把她的手搁于掌心,看着她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纱布,微微皱眉。

    顾盈袖偷偷观察着她的神情,在心底暗暗庆幸宁曦包扎技术之高超,让人完全找不到布头。

    晏清和无意中扫到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笑意略深,吐出两个字。

    “剪刀。”

    顾盈袖身子一软。

    晏清和伸手一捞,稳稳扶住了她的身子,“宁医女小心。”

    “多谢殿下关心。”顾盈袖背上冒着冷汗。

    一旁站着的常大管家命人速度取了一把剪刀来,然后低头双手递上。

    顾盈袖就见梁采薇拿起剪刀,下手飞快,毫不留情将纱布一层层剪掉。纱布落在地上,露出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以及掌心那道深深的伤痕。

    宁曦的药极好,不过几日伤口就愈合了许多,但是从外表看起来依旧十分狰狞。

    “这双手伤了倒是可惜了。”晏清和神色惋惜看着那只小手,顾盈袖的手生得极为好看,柔软细腻,肤色莹白,只是那道伤口硬生生破坏了几分美感,“梁医女,宁医女的手伤如何。”

    梁采薇平静地回答:“并不严重,多休养几日就好。”

    她神色如常,顾盈袖不知她有没有看出伤口处的破绽,又或者已经看出了,但是藏着不说。

    “梁医女可以开始包扎了。”

    “是,殿下。”

    梁采薇显然很有经验,包扎地动作十分熟练,又快又轻。

    但是顾盈袖还是感觉到了疼,她抽抽鼻子,开始怀念宁曦在的时候。

    晏清和一直注意着顾盈袖脸上的神情,他忽然开口道:“轻点。”

    “是。”梁采薇动作放轻了几分。

    宁曦包扎的时候对上顾盈袖总是会格外细心,所以包扎的速度会比较缓慢。而梁采薇就没有这么多顾忌,转眼间就包扎好了。

    “回禀殿下,已经包扎完毕。”梁采薇说完又顿了顿,继续道,“臣在太医院还有重要的事情,可否允臣先行离去?”

    晏清和笑容温和如玉:“梁医女既然有事就赶紧回太医院,我这里也无其他事需要挂心。”

    顾盈袖也不想在这里久留,立刻提出告辞:“殿下,臣也告退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刚刚的几个人有没有看出她的手上并不是刀伤。早知道她就不编出匪人的借口,或者用匕首割一道伤口也行。

    两人一起退下之后,常明遣散了下人,等他们出去之后将房门关紧,然后走至晏清和床旁。

    他低声开口:“殿下,宁医女的手不似兵器所伤。”

    “嗯。”晏清和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常明见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累了:“殿下可要歇息?”

    晏清和仍在沉思,忽然想起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落在自己大掌上的感觉,“她的那双手……倒是比寻常世家女子都细腻得多。”

    旁边的常明眉毛动了动,说的好像您摸过其他姑娘的小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