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吉翔是带着礼物和圣旨前往青岛的,一行使团上百人,夹杂了洪承畴信任的礼官和吴应雄指派的护卫,进入莱州府境内,千里无人烟的境况为之一变,道路两侧的农田里已经出现了修建水利的壮丁队伍,来往驱驰的皆是合众国的军队,这里的人健康、愉悦,忙碌之中不乏欢声笑语。
    这是曾经熟悉的场面,但两年不见,马吉翔已经有些陌生了。
    “哎,回不去了。”马吉翔叹息一声,心情非常复杂,曾经的他是大明首辅,李明勋用来看管明廷的犬马,虽说他一直都是如此,但侍奉过的人里,就属李明勋对他最为优待。
    使团原本以为,会有一场非常正式的会面,双方之间唇枪舌剑进行辩论,但一切超乎想象,使团顺利进入青岛,立刻就被困在了军营之中,不得联络交通,只有马吉翔被一个人带到了李明勋居住的别院。
    进房间的时候,马吉翔看到李明勋正监督小儿子写大字,嫡子也在旁读书,正在享受弄璋之乐,看到马吉翔进来,李明勋露出一丝笑容:“马侯爷来了,请坐吧,许久未见你了。”
    如此亲热的对待,马吉翔更是惶恐,跪在地上,恭声叩拜:“参见元首,参加两位殿下。”
    李明勋知道他对自己一向恭敬,笑道:“起来吧,来人,看座上茶,就上滇茶行的普洱吧。”
    马吉翔再次谢恩,才是小心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李明勋道:“尝一尝这茶,是滇茶行的出品,你还是最大的股东呢,对了,你的长子如今执掌这个茶行,若不是这次国债发行他一下购买了三十万两,我都不知道茶行也这么赚钱。”
    “是罪臣的过错,没有教育好他,竟发这种国难财。”马吉翔连忙告罪。
    “哎,购买国债怎么是国难财呢,算了不解释了,你在蜀地待的久,对新事物了解不多,不怪你。”李明勋说的轻松写意,他仔细看了看马吉翔,发现他状况还好,比印象中胖了些,只是头发似乎剃过又留起,笑道:“滇京之变,许多人被掳走,但我知道,有两个人不用担心安危,一个是奇货可居的皇帝,另外一个就是最识时务的马侯爷,如今看来,当初想的没错,到了谁手下,你都是混的风生水起。”
    马吉翔诚惶诚恐的说道:“罪臣侍奉多人,但若论恩德,只有元首对罪臣最厚.......。”
    正如李明勋所说,马吉翔确实是个人物,先是谄媚挟驾的刘承胤,又是听从首辅瞿式耜,继而献金陈邦传,又为孙可望犬马,二李击破孙可望之后,他又为李明勋和李定国所用,后滇京之变,被掳巴蜀,还都南京后,又成了文人梦寐以求的阁臣,出将入相,屡屡改换门庭,靠的自然不是溜须拍马,而是无耻和无所不用其极。
    马吉翔卑劣无耻,所以不被忠义所胁迫,随时可以改换门庭,而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不管名声和大局,主上有命,莫敢不从,马吉翔就是一条狗,蹲在主子家门口,让他咬谁他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你对朱明有罪,对我可没有罪,起来吧。”李明勋示意马吉翔起来,当年马吉翔为李明勋所用,做过许多他不能做而李定国又不愿意做的事情,光是清理西南的士绅,对合众国就算是大功了。
    马吉翔小心起身,惹来李明勋两个儿子的注视,李明勋问:“马侯爷,你这次还回去吗,若不回去,我便让人送你去西南,脱离苦海。”
    马吉翔忍不住叹息一声,擦了擦眼泪,他不曾想,李明勋这边,还能有自己的一条生路,马吉翔想了想,说道:“罪臣还是得回去复命,罪臣妻妾幼子都在吴三桂手中,若是一去不回,恐一家人性命不保。”
    “也罢,那你准备回去如何复命?”李明勋又问。
    马吉翔低着头,说道:“罪臣听您的,您怎么说,罪臣便怎么回。”
    李明勋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回去便说,没有见到我,被几个年轻官员给打发了,嗯......你就告诉洪承畴,你身份太低,若想交涉,得他这个次辅来,就这样吧。”
    马吉翔微微点头,上前一步,说道:“罪臣此番来,还受了皇上的秘密托付,皇上告诉罪臣,若有机会,见一见公主殿下。”
    李明勋笑了:“皇帝让你和夫人说什么?”
    马吉翔老实道:“皇上没有明说,但.......但罪臣想,皇上此刻身不由己,又深感前途未卜,若有败亡之时,希望公主殿下能出面维护。”
    李明勋道:“这个皇帝啊,呵呵,我这个大舅哥,真是铁了心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也罢,你去见便是了,君华,你带他去见你母亲。”
    李君华起身,见马吉翔退去,李明勋一拍脑袋,说道:“我倒是忘了,你马吉翔也是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主儿。”
    马吉翔听到这话,不知所以,而李明勋却说:“马吉翔,从前你为我做了很多事,顾念以往的情分,我就教你个乖,你跪下。”
    马吉翔连忙跪下,李明勋看着他,抬抬手:“把手举起来,高一点,举过头顶。”
    “这......。”马吉翔听命做了,但还是不能让李明勋满意,李明勋索性拍拍小儿子的屁股,说:“去,教教他怎么投降。”
    李君威屁颠屁颠的去了,围着马吉翔转了一圈,提着他的手举的高高的,李明勋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马吉翔,等到了那一天,被我军追杀擒拿的时候,你便像今日这般举手投降,就能保住小命了,记清楚了吗?”
    “记住了,谢元首,谢小殿下。”马吉翔连连点头。
    “去吧,去吧。”李明勋摆摆手。
    马吉翔小心打量着元首夫人的居所,虽然并无大的华贵,但细节上也是下了功夫的,李君华进屋去禀报了,不多时,女官请马吉翔进去,走进去之后,元首夫人正爱怜的弯腰在儿子面前,替他拂去额头上的雪花,见到朱妤姝,马吉翔连忙跪下见礼。
    “一晃多年了,想不到再见马侯爷的时候,侯爷依旧风采,想来皇兄也是过的不错。”朱妤姝微笑说道。
    马吉翔不禁惶恐,但也听出了公主的意思,想不到公主与元首竟然是一般心思,认定自己与皇帝是一种人,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蒙殿下惦念,皇上境况还算不错,朝廷上下也是多有恭顺。”马吉翔小心说道。
    “那也好,本宫也只是记得,皇兄是最吃不得苦的。”朱妤姝微笑说道,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让他坐下,朱妤姝又问:“皇兄遣你来,是为了什么?”
    马吉翔当即就把告诉李明勋的话又说了一遍,倒是没有错一个字,朱妤姝笑了:“皇兄向奸臣贼子屈服的时候,可没有顾亲亲之谊,如今怕没了后路,又想起了血脉亲缘了,到底是怕死的人。”
    听了这话,马吉翔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一边的李君华皱眉起来,想要说话,却是又不敢。
    “皇上也是顾念皇家体面,还有皇族血脉,才是选择屈服的,皇上最担心的,就是大明江山断在他的手中。”马吉翔辩解了几句。
    朱妤姝脸色冰寒,道:“他若真是为了大明江山,吴三桂和钱谦益逼他的时候,就应该三尺白绫吊死在成都。”
    马吉翔叹息一声,知道眼前这位公主对皇帝是失望透顶了,他说道:“皇上也曾想过,连鸩酒都准备了,但见太子年幼,若皇上故去,恐难承受臣下磋磨,这才屈服不死的。”
    “太子慈煊才多大,他若是登基为帝,便是有所过错,大明臣民和合众国都不会追究一个孩子的责任,将来便是清算起来,朱明皇位可保,可坐大位的是皇兄,一个贪生怕死,甘愿与奸臣同流合污的庸人,无论如何是脱不得干系了。皇兄自轻自贱,便是与中华同族决裂了,我朱明皇室,也就走到了尽头。”朱妤姝说着,语气已经凄凉。
    马吉翔抬起头,问:“殿下,这是您的判断,还是元首殿下的意思?”
    “我夫妻一体同心,何来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不便与你说,我却不得让他为难!”朱妤姝道。
    马吉翔低声问道:“那......那这话,罪臣可以禀告天子吗?”
    朱妤姝冷冷一笑:“既说与你听,便不怕你说给旁人。”
    马吉翔知道这话的深浅,连忙发誓:“罪臣不敢告知其他人,便是禀告天子,也要先确定天子不周知旁人的情况下。”
    朱妤姝摆摆手,说道:“马侯爷,你回去吧,告诉皇兄,若有机会,我会使人保住皇族血脉,至于皇兄,他的性命,他的皇位还有祖宗的天下,谁也保不住了。”
    马吉翔直接被女官带走了,见没有外人了,李君华说道:“母亲实在不该这么和外臣说话,议论舅父和朝政。”
    “那我该怎么说?”朱妤姝问道。
    李君华握拳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母亲既为舅父姊妹,就当全力以赴,保护舅父一家,母亲亦为舅父臣民,也该不顾一切,保护朱明社稷。”
    “可我还是你的母亲,你父亲的妻子呢。”朱妤姝眉眼一挑,说道。
    李君华说:“那母亲也该劝导父亲,以防将来有变,两家出现人伦惨剧。”
    朱妤姝摸了摸儿子的脸,后悔道:“看来尔父说的没错,你确实读书读迂了,你幼时,我不该坚持为你请那么多酸儒。我是尔父的妻子,你的母亲,我心所向,唯有你二人罢了,至于你那自甘下贱,与汉奸佞臣为伍的舅父,如何能动摇我的本心呢。”
    “那是儿子说错了?”李君华抬头,执拗问道。
    朱妤姝道:“世上安得两全法,天下岂有日月辉!你说的没错,只是格局不到罢了,这不是你从街上买来的糖葫芦,你吃两颗,让君威三颗,你还小,还没有见识过不能分享的东西,亦没有经历过无法两全的事情。”
    李君华苦恼的闭上眼睛,想了许久,问:“母亲,是父亲容不得舅父了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朱妤姝愣住了。
    李君华小声说道:“君威说,他看到父亲穿龙袍了。”
    朱妤姝捧起儿子的脸,说道:“那是你父亲应得的,天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应得了,至少你舅父没有资格!”
    李君华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这个筋来,而这个晚上,朱妤姝把儿子白天的反应告诉了李明勋,表达了对儿子未来的担忧,李明勋笑了:“君华只是个孩子罢了,七岁的孩子,如果他十七岁,才值得担心。”
    “你就不担心他十七岁了也这样吗?”朱妤姝问。
    李明勋说道:“不会的,战争快要结束了,我将会有大把的时间去陪伴教育我们的儿子,他是我的嫡子,注定要继承我事业的人,我怎么会容许他那样迂腐呢。”
    “如果他像君度那样就好了,至少能让人省心。”朱妤姝貌似随意的说道。
    李明勋却知道妻子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他并未撒谎,而是说道:“如果我有两个君度这样的孩子,才真是让人头疼啊!君度早成,君华早慧,这本都是好事,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现在更希望君度笨一点,不执拗于那些迂腐的大道理。”
    “让一个孩子变的聪明很难,但变笨一些却很简单,玩物丧志总听说过吧,等我有空了,就给君华打造一个大大的游乐场,让他尽情的玩耍,释放自己的天性,而不是闷在书房里,读那些高深莫测的书。”李明勋安慰自己的妻子。
    李明勋对嫡子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嫡子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聪明,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过早的懂得了一些无用的道理,但那又是必然,这个年纪的孩子具有天生的服从性,很容易崇拜自己的老师,李明勋想起自己小学生涯,一二年级的时候,谁还不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年纪稍微大了,到了十岁,就会有自己的判断,用批判的眼睛去观察一切,那个时候,对所谓的老师、长者,也只是尊重而非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