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河谷。
    车臣台吉的牙帐用了三丈高的狼头大纛做了大门,金色的刀尖折射着初春的光芒,宣扬着瓦剌嫡流,准噶尔部首领的崇高武力,而在帐篷里则进行了一场奇异的宗教仪式。
    人皮鼓发出隆隆的声音,多达数十名的舞女头戴白骨制成的佛冠,一身清凉,在一手持象牙杵的僧人指挥下跳起诱惑的舞蹈,宗教的神秘让这种原始而张力巨大的舞蹈看上去更有奇异的魅力,而车臣台吉坐在一边,享受着鲜嫩的羊羔肉。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伊犁河谷草原上的动物蠢蠢欲动,车臣台吉身为人类这种智慧动物,自然也不免俗,特别是在面对藏传佛教这类以宗教仪式为名进行娱乐邪淫的女子群舞的时,等过一会,车臣台吉吃饱喝足,提枪上马的时候,也可以向众人解释,这是娱乐神佛之舞,就连佛祖都能被引诱,何尝他这么一个凡人呢?
    好有说服力的理由,不是吗?
    羊羔肉本就鲜嫩,撒了些香料之后更是可口,而来自哈密的果酒更是甘甜,美色与美食之间抉择,车臣台吉选择了平日不常见的美食,而不是随手可取用的舞女,但他的胃口终究有限,当他吃饱喝足,在外袍下擦了擦手,就要去解腰带的时候,一个卫兵出现在了帐篷里。
    “台吉,台吉.......。”卫兵的高喊让兴致勃勃的车臣台吉充满了不悦,车臣台吉怒斥道:“滚出去你这个蠢货!”
    卫兵却说:“台吉,大汗到了。”
    车臣台吉冷哼一声,嘟囔道:“老子早就知道那个家伙要来,可偏生是这个时候!”
    “让他进来吧!”车臣走到帐篷中央,撩动了一下舞女的长发,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那翘起的屁股上拍了一把,车臣台吉才是吩咐道,然后对众多舞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台吉就来疼你们,哈哈。”
    卫兵却是满脸为难,说道:“大汗说,让你出去迎接他。”
    车臣台吉怒道:“哪有哥哥迎接弟弟的道理!”
    骂了几句之后,车臣台吉终究也没有发作,确实没有哥哥迎接弟弟的道理,但却有臣下迎接大汗的法则,想了想,车臣台吉往羊皮床上一躺,说道:“你去回大汗的话,就是我病了,出迎不了了,他若问你我什么病,你就说是能传染的打摆子,估计是前几日来的中原商人带来的,去吧。”
    卫兵连忙去回了,不多时,僧格就到了帐内,与身材发福下巴圆润的车臣台吉不同,准噶尔的大汗僧格手脚粗大,肌肉发达,魁梧而又英气勃发,站在车臣台吉身边,眼睛盯着车臣台吉,一把掀掉了他身上的毯子。
    “车臣台吉,听说你部落里来了帝国商人,他们人呢?”僧格当然知道车臣台吉在玩鬼把戏,这家伙在僧格坐上汗位之后一直不消停,但又无可奈何,打不过自己,又不真心臣服,就玩弄这些不上路的手段。
    车臣台吉索性起身,佯装虚弱的说道:“大汗来了啊,您是为那些商人来的?”
    “他们人呢?”僧格又问了一遍。
    车臣台吉道:“在我营里做了几天买卖,买卖做完了,就走了啊。”
    僧格问:“你卖给了他们什么,又买了什么!”
    车臣台吉捡起被僧格扔地上的毯子说道:“买了不少好东西,大汗您看,同样是羊毛的毯子,人家汉人不仅染的颜色好,而且还比咱们的柔软。还有我身上的棉布袍子,丝绸里衣,对了,还有茶砖、香料,特别是那些香料,据说是从大海那一头来的,加上它们,羊肉就变了一个味,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就买了这些,我怎么听说他们卖给你很多刀?”僧格瞪大眼睛。
    车臣台吉哈哈一笑:“别听外人胡说,他们卖给我的是切菜的菜刀,铡草料的铡刀,女人用的剪刀,还有修脚的、理发的,可唯一没有砍人用的刀。当然,他们的价格很公道,我一口气就买了两百口锅。”
    僧格见车臣台吉说的面不改色,心中狐疑,问:“就没有卖给你武器?”
    “哪能啊!要不卖给我武器,我能把最好的母马和四口袋金沙卖给他们吗?大汗你看,他们卖给了我这个!”车臣台吉也不装病了,兴致勃勃的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拿下了一个牛皮长口袋,看形状,很容易背着或者挂在马鞍上,牛皮口袋打开,里面是一支火绳枪、一截火绳和一条牛皮口袋。
    火绳枪的黑色枪管还挂着防锈的油,僧格摸了一手,而枪身枪托都上了漆,光滑反光,特别是枪托,竟是弯曲的,末端是铜板,向里弯曲。而牛皮腰带上或挂或栓的十几个小玩意,从装满了定装火药和铅弹的锡瓶,专门制造铅弹的弹药钳,清洗枪管的猪鬃刷子和保养油脂。
    “这枪怎么那么怪?”僧格看着弯曲的枪托不解。
    车臣台吉笑了笑,结果火绳枪演示起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汉人卖给我残次品,但是你看,这枪托用起来很舒适,顶在肩上,脸可以贴在这里,这样闭上左眼,右眼正好可以瞄准!后面这铜板和肩膀也契合,打一枪,不会疼!”
    说着,车臣台吉打开了枪托上的一个小开关,那马头样式且镶嵌着宝石的铜饰弹出,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小格子,整整齐齐的摆着六枚纸壳定装弹和清洗用的绒布。
    僧格看到这里,不悦说道:“就这动物,你就给了他们四口袋金沙?这样的宝石,叶尔羌人那里有的是,河中之地一匹马可以换十块!”
    车臣台吉竖起四根手指,说道:“四百支!我用两百匹马和四口袋金沙换了四百支,除了没有这个暗盒和宝石,其余完全一样!”
    方才还为车臣台吉不值的僧格立刻脸色变了,这样四百支的好枪,对于车臣台吉的实力来说可是巨大的增长!僧格恍然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怒道:“车臣台吉,你竟然背着我和汉人做武器买卖,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车臣台吉拔出挂在牛皮腰带上的刺刀,塞进了枪口,火绳枪瞬间变成了短矛,他把玩着枪,满不在乎的说道:“罪过?我可不知道法典上有这一条,而且你别忘了,准噶尔部是帝国的藩属,我与帝国做买卖,有什么错,你是用法典定我的罪,还是到帝国理藩院控告我?哼,我买帝国的武器是罪过,你呢,购买俄罗斯走私商人的枪械就对吗?”
    车臣台吉所说的法典就是《蒙古—卫拉特法典》,这是由漠北喀尔喀与天山北路的卫拉特四部一起制定的法典,目的是消除喀尔喀与卫拉特的战乱,维护和平,并且共同抵抗外部威胁,当然,随着喀尔喀和卫拉特都向满清臣服,这一法典意义就不大了,而现在卫拉特臣服于帝国,喀尔喀为满清吞并,法典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更重要的是,卫拉特四部的盟主是和硕特部的鄂尔齐图汗,而不是他僧格,而鄂尔齐图汗虽说是僧格的岳父,但因为实力弱小,平日都与不服僧格的兄弟来往,报团取暖,防止被僧格吞并。
    僧格心中怒火中烧,却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来,更不要说这是车臣台吉的部落,他也不能用强,僧格只好坐在了羊皮垫子上,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汉人的商队卖给你那么多的武器和紧俏商品,却吝啬脚步不再往西走一走,向我的部落出售火绳枪和铁锅呢?”
    车臣台吉也盘腿坐在了僧格对面,还未作答,僧格打断了他:“你不要告诉我汉人的商品卖完了,钱赚够了!”
    车臣台吉直接笑了:“大汗,你的双眼被天山南路的混乱所影响,耳朵也被人堵住了吗?你只知道帝国商人到了我这里,但你知道吗,那支商队从哈密出发,先去了你岳父的领地,然后是卓特巴巴图尔的领地,继而是杜尔伯特人、辉特部.........,你以为只有我购买了武器吗,你的岳父不仅买了八百支一样的火绳枪,还有两门大炮,而我们的另外一个兄弟,卓特巴巴图尔,他购买的火药可以装满这个帐篷,即便如此,那支商队离开我这里的时候,依然有十辆马车的军火和更多的货物,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额尔齐斯河畔,去了辉特部落,说是等回程的时候,再去大汗的部落!”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是不是有人向他们传播谣言!”僧格眼睛盯着车臣台吉,直接问道。
    车臣台吉说道:“没有人向他们说你的坏话,只不过我、卓特巴巴图尔,还有你的岳父,我们都谨守理藩院的命令,看管自己的部落,照顾牛羊和牧民,没有去掺和叶尔羌人的事情,而您却派兵去了叶尔羌城,支持了阿帕克那个神棍,可惜的是,帝国选择了司马依那个老狐狸。
    人们都说我狂妄自大,我再狂妄,但至少我没有狂妄到想和中原皇帝并列,说什么共同维护天山南路和平那种大话。”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那些商人告诉你的吗?”僧格问道。
    车臣台吉摆摆手:“当然不是,商人到我的部落来,眼睛里只有金沙和宝石,或者好马与骆驼。这次商队中有一位帝国的使者,代表诚王而来。原本他要继续跟随商队去辉特部,再回来找你,但我用我的热情打动了他,让他在这里等你,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那快让他来见我吧。”僧格直接说道。
    不消半刻时间,里什特出现在了僧格面前,看着这个蓝眼睛皮肤白皙的家伙,僧格怎么看怎么感觉他是畏兀儿人,一直到里什特拿出林君弘的亲笔信,僧格才相信他使者的身份。
    “殿下的意思很简单,希望你可以把巴尔斯伯克和阿帕克台吉的脑袋奉上。”里什特直接说明了条件。
    僧格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帝国既然占领了哈密和吐鲁番,就具备了插手天山南北的能力,只要他不想和帝国作对就只能同意,而商队的到来同样给僧格带来了压力,火绳枪、火炮还有不限量的火器,这些都会极大增强各部族的实力,帝国这样支持天山北路的部落,就是破坏僧格独霸的局面,一旦帝国选择一个领主对抗僧格的部落,僧格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我明白,但是我想知道,我可以得到什么?”僧格也不扭捏,问道。
    里什特说道:“殿下不保证这场战争让您得到什么,但是保证不会因为帝国的介入让您有所损失,您明白吗?当然,前提您能向帝国保持忠诚。”
    僧格当然明白林君弘的意思,他不再插手天山南路,而帝国也不会支持别人反对僧格在天山北路的霸主地位。
    里什特见僧格没有过多的反应,说道:“大汗,我知道您是一个非常有进取心的男人,草原上真正的雄鹰勇士,但您选择错了方向,作为准噶尔部的大汗,您想要肥美的草原,可以向西扩张,准噶尔不是与哈萨克进行了一百年的战争了吗,七河流域的水草不丰美吗,河中之地的土地不肥沃吗,为什么不挥师向西,而非要南下呢?”
    僧格一时沉默了,里什特说的是实话,可叶尔羌汗国内乱实在是个好机会,僧格这么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放弃呢?
    里什特笑了笑,继续劝说:“您与帝国本来是没有矛盾的,事实上,在您的骑兵越过天山之前,帝国国内对您一直风评极佳,毕竟您在阿尔泰山的仗义行为是帝国臣民愿意看到的,那是英雄的作风啊。您的马鞭向南,就成了帝国的敌人,而只要您的马鞭向西向北,那就是帝国的英雄,您说呢?”
    僧格一直与俄罗斯这个帝国的敌人作战,这是事实,而西面的哈萨克汗国与帝国也没有多大利害关系。
    “如果我兵锋向西和向北,会如何?”僧格问。
    “帝国的军火、丝绸和茶叶,天山南路的粮食和铁器,都会源源不断到达您的部落,随您挑选买卖,数量不限!”里什特说道。
    僧格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把阿帕克和巴尔斯的人头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