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杜家给杜晓瑜陪嫁万景园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被参观回来的那帮人一描述,其他人纷纷眼热心痒,都想去看看到底是怎样一座不得了的园子。
    于是就有了杜家大门外,一整条街上人流拥挤,水泄不通的景象,毫不夸张地说,比帝后大婚还要壮观。
    然而,来的全是些与杜家不相干的人,甚至有很大一部分为还相当的不看好杜晓瑜和傅凉枭的这桩婚事。
    坊间传言是这么说的:这俩人的结合,最终不是杜晓瑜绿了傅凉枭,就是傅凉枭虐死杜晓瑜。
    就端看这俩人谁的手段更高杆了。
    不过,如今一听杜家陪嫁了价值几十万两白花花银子的大园子,可见人家是动真格的了,于是不少人备了薄礼前来“拜见”,其实也就是想贿赂贿赂杜程松,去看看万景园到底啥样。
    私心里,杜程松当然想扬眉吐气一把,让所有人都去看看他们家是不是嫁得起这个女儿,但万景园已经是给女儿的嫁妆了,如今钥匙在她手里,自然是由她说了算。
    刚从万景园回来不久的杜晓瑜听到水苏的话以后,有些惊讶,“外面真有那么多人想去万景园?”
    “对啊!”水苏满脸兴奋,“姑娘都不知道,现如今外面谈论的都是杜家给你的天价嫁妆,之前的绑架啊,城隍庙那些事,都没人说了。”
    杜晓瑜虽然很不想让那么多人去破坏了万景园的宁静,不过听完水苏的话以后,她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如果万景园的震撼能覆盖住她和傅凉枭的流言,那么损失点儿就损失点儿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杜晓瑜把钥匙交给水苏,嘱咐道:“你让我爹多安排人跟着,因为人太多了,得给他们立规矩,不准喧哗吵闹,不准乱扔东西,不准在里面进食,不准损坏里面的景物……”
    杜晓瑜按照景区标准一口气罗列出一大堆规矩来,水苏知道姑娘不愿意让外人破坏了临水仙境的“仙气”,说实话,换了她也不乐意,那么让人向往进去就不想出来的地方,谁愿意三两下就被破坏了呀?
    所以小丫头把杜晓瑜的话牢牢记住,等出去以后去杜程松那边交涉了一下,然后就把规矩念给想去万景园的那些人听,最后还说,能守规矩的就去,不能守规矩的,就拿着你们的礼品打道回府吧!
    众人当然想去,所以仔细听了听规矩以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很大一部分人同意了。
    人太多,杜家可招待不了,只能让他们各人准备自己的马车,实在没有的,也只能步行了。
    毕竟都是些毫不相干的人,就算杜家下人再多,也没必要处处照顾。
    前后花了一炷香的时辰,那帮人才浩浩荡荡地离开杜家去往万景园,半个时辰之后再满心震撼地从里面走出来,甚至有那不想走的,杜家下人也是左劝又劝,劝不了就直接拖着走,然后毫不留情地锁上大门。
    那如同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毫不意外地再次震惊到了一批人。
    人们甚至忘了去追究这么大的工程,显然不可能是短短几个月就能完成的,如果时间再往前,那么杜程松是不是早就准备把女儿嫁入楚王府了。
    走到哪几乎都能听到百姓们在议论临水仙境万景园。
    见过的,讲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像什么浅碧色的神仙池,仙气缭绕的鹊仙桥,落英缤纷的桃花坞,绿草茵茵的天鹅湖。
    没见过的,把别人说的往上添点料,描述得天花乱坠。
    一夜之间,轰动整个大魏京城。
    这种效果,比当年太祖给祺贵妃建荣华园还要更甚。
    荣华园虽然比万景园大上好几个倍,奢华程度也不是万景园能比拟的,但太祖在建造初期就放了消息。
    毕竟是帝王嘛,又是开国皇帝,在百姓心目中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所以自然而然的,百姓对于荣华园的期待就相当高,等建造出来,不管有多奢华,百姓心里都会觉得,这就是帝王应该做到的程度。
    哪怕层次再深一些,百姓也会依着太祖是帝王而觉得建成那样理所应当。
    但是万景园就不同了。
    因为是依山而建,选取了有山泉、活水和地热泉的地方,可以说地势比较偏远,杜程松又故意隐瞒了消息,所以事先很少有人知道这么个地方,如今直接对外开放它落成以后的全貌,那种效果,就如同烈火烹油,让所有人都狠狠震撼了一把。
    ——
    下晌,傅凉枭被传召入宫。
    庄敏太后看着这个伤还没好完全的孙子,一个劲地皱眉,“枭儿,外面那些传言可都是真的?”
    “不知皇祖母说的是什么传言?”傅凉枭面色寡淡,情绪无波。
    “你当真对着那个女人下跪?”庄敏太后想起这茬就怒火中烧。
    楚王性子跋扈,从来只有他碾压欺负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有人能欺负到他头上来?
    而今却因为一个女人,被天下人耻笑,简直是皇室的一大污点!
    一旁的弘顺帝脸色更是难看,虽说傅凉枭是个让人头疼的孽障,可说到底,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皇室子弟,御封的亲王。
    怎能容许一个女人这样践踏天家尊严?
    傅凉枭眸光微冷,看向弘顺帝,“听说皇陵里葬着的那位,并不是我母后,父皇,这事是真的吗?”
    弘顺帝脸色唰一下变了,整个面部肌肉都在抖动,指着傅凉枭,那架势,简直是暴怒,“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庄敏太后沉着脸,一言不发。
    傅凉枭唇角笑意嘲讽,“看来父皇和皇祖母都知道,风言风语不可信呢!”
    弘顺帝和庄敏太后齐齐一噎,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他们都只是听外面的百姓说,傅凉枭在汾州一个县城的城隍庙前,当着杜晓瑜的面下跪求她回来,但具体,就没有人亲眼见着,可能也只是百姓们没话找话抹黑楚王罢了。
    “父皇和皇祖母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明日大婚,忙着呢!”
    弘顺帝伸手指着傅凉枭的背影,那手抖得像抽筋了似的,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庄敏太后冷冷瞪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弘顺帝沉沉咽下一口郁气,霓裳的事他无从辩驳,到底是没开口说什么,起身拂袖大步离开。
    傅凉枭出了皇城,秋敏凡来见他,眉宇间有些纠结,犹豫了好半天才道:“宫里眼线多,王爷不该当着皇上和太后以及慈宁宫那么多宫人太监的面提孝洁皇后。”
    傅凉枭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眼线多才有意思不是么?否则本王不给点提示,又怎么有人想得起来顺着这条线去挖掘真相呢?”
    母后生前的那些事是父皇心头的禁忌,谁碰谁死。
    ——
    万景园的事自然也毫不意外地传入了众位皇子的耳朵里,有那么几个反应快的,直接大骂杜程松老奸巨猾,这园子起码盖了一年,足以说明杜程松早就有把女儿嫁入皇室的心思了。
    而追溯回去,那个时候杜家还没上交免死金牌。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杜程均要去西洋医治的事儿,杜家的免死金牌本来是要用作给杜晓瑜换王妃之位的筹码的。
    一众皇子捶胸顿足,把杜家祖宗都翻出来骂了个遍。
    唯独宁王傅凉睿,从始至终的反应都很淡。
    谋士说:“之前楚王不是被赶出京城两年吗?我怀疑楚王和杜晓瑜早就认识了,回京后的一切,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的,我们都被蒙蔽了。”
    傅凉睿冷冷扬唇,面上带着些恼意,这一点他也是刚刚才想到。
    许如月和许如眉的事,再加上楚王府后院朝秦暮楚那四位,这么多的“绿帽”和“伤害”,足以将楚王摆在一个“弱者”的位置,然后致使弘顺帝满心同情,却又不敢随意赐婚,最终选无可选,趁着杜晓瑜献药有功,就大手一挥点了鸳鸯谱,赐他一个家世普通,没有可能给他戴绿帽的平民之女。
    看似顺理成章,事实上,全都是楚王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什么楚王拒娶,什么杜晓瑜闹自杀,全都是在做戏。
    而目的,就是为了变相逼婚。
    谋士也突然反应到了这一点,不由得感慨,“楚王可真是玩得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傅凉睿深深皱眉。
    也怪他大意,心思一直放在傅凉枭身上,完全没注意杜家那边的动静,若是他早些发现万景园的存在,猜出那两人联手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杜晓瑜能不能顺利嫁入楚王府,还得另说。
    谋士又道:“据宫里的眼线来报,说楚王之前在慈宁宫问了皇上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楚王说,他听闻皇陵里葬着的那位,根本不是孝洁皇后本人,问皇上这事是不是真的。”
    傅凉睿面露惊诧,看向谋士,“父皇的反应如何?”
    “皇上十分生气。”幕僚忖度着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那么先生以为?”
    谋士郑重道:“王爷不是想挖孝洁皇后生前的秘密吗?皇陵,或许就是最好的切入点。”
    傅凉睿陷入沉默,片刻后,眸光逐渐变得阴狠毒辣。
    ——
    九仙山。
    夜雾被风吹散,清冷的月色下,江亦臣随着疯癫道人站在一块无字碑前。
    疯癫道人把香烛递给他,“从今往后,你每日按时来这里上香,虔诚懂吧?一定要虔诚,否则里面的人做了鬼都不放过你。”
    江亦臣不解,“这坟冢里,葬的是谁?”
    “老道那天在城隍庙不是说了吗?”疯癫道人瞅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自己怎么就收了这么根废柴?
    江亦臣仔细回想着疯癫道人说过的话,最终很确定地摇摇头,“师父没说过。”
    “啊,是吗?”疯癫道人回想了一下,好像当时说的时候,只有慧远那个老秃驴在场,他这废柴徒弟是真没听到。
    咳了咳,疯癫道人一脸得意,“还能有谁,这坟冢里埋的,就是那个老秃驴的青梅竹马啦,哈哈哈,我当年带走她的时候,老秃驴追杀了我几条街,险些把我的皮都给扒了。”
    江亦臣嘴角微抽,“你把慧远大师的青梅竹马拐走,然后弄死了埋在自己的地盘上?”
    “啊呸!”疯癫道人啐他一口,“什么叫我弄死的,她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疯癫道人马上翻脸,又恢复了暴躁脾气,“反正你的任务就是每天都得按时来祭拜这位故人。”
    江亦臣眸光促狭,“为什么是故人,既然跟你跑了,那我岂不是该称呼一声师娘?”
    “滚滚滚,谁是你师娘?”疯癫道人直接抬脚踹他。
    江亦臣道:“那您让我来祭拜,却又不告诉我她姓甚名谁,我总得有个称呼吧?”
    “不要你称呼,你给我点香烧纸钱,虔诚的祭拜就是了。”
    江亦臣又有疑问,“慧远大师是什么时候出家的?”
    “关你屁事!”
    不知道为什么,江亦臣总有一种错觉,就是慧远大师和疯癫道人的年纪其实都不大。
    慧远大师很明显,他只是白眉白须,但是那肤色,看起来并不像七老八十的样子,至少应该再年轻三十岁。
    至于疯癫道人,来九仙山的路上,江亦臣见到过他洗脸后的样子,顶了天能有五十岁就算高的了。
    但是这俩人,一个是皇觉寺的得道高僧,一个是江湖无名的疯子,道不同,道行却都很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再看眼前的坟冢,疯癫道人嘴上说着里面葬着的人是从慧远大师手里抢过来的,但是除了墓碑上无字之外,其他的细节,处处透着认真和恭敬。
    没错,从疯癫道人拿香的姿势上,江亦臣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恭敬。
    而坟冢的风水布置和打扫得干净无杂草的周边,则代表着一种前所未见的认真态度。
    ——
    大婚之日,注定早起。
    嫁衣其实早就送来了,只不过杜晓瑜一直没在家,所以没机会试穿。
    不过,尺寸的问题丝毫不用担心,毕竟那个人前世今生抱过她的次数多不胜数,只怕就算是闭上眼睛,他都能在脑子里准确描绘出她的轮廓来。
    所以,哪一处是多少尺寸,杜晓瑜觉得,傅凉枭或许比她自己都清楚。
    装嫁衣的箱子很轻,材质却极好,上面的雕花也很漂亮。
    许如月弯腰打开,小心翼翼地把嫁衣从里面捧出来,然后轻轻抖开。
    霎时间,杜晓瑜只觉得自己的一双眼睛里被红和金两种颜色覆盖住了。
    庆国一年只能上贡一匹的凤凰锦,听说全入了楚王府。
    如今那奢华至极的布料已经做成了嫁衣,就在她眼前,一片艳丽的红,好似天边绯色的流霞。
    大衫的广袖之上,用最细软的金线绣了龙凤呈祥,凤凰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金龙体态矫健,雄劲狷狂。
    仔细一看,龙凤的眼睛竟是用宝石点缀的。
    霞帔用的是落霞锦,同样是金线勾勒,九只小凤凰振翅翱翔,霞帔两头,各镶嵌了一颗鲛珠压摆,边缘处是细细密密的金色小珍珠,用天蚕丝串上去的,不知道串了多少颗,只觉得眼前一片华灿的颜色。
    描金腰带的搭扣处是一朵倒垂莲的样式,镂空,中间嵌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
    凤冠更不用说,纯金打造,底部金圈就镶了六颗红月珠,两边有小凤衔珠,衬着正中那只立体感十足的纯金凤凰,再往上,四颗红月珠封顶,顶上垂下流苏,是一串串细小的金珍珠。
    小巧的绣鞋上描金画凤,顶端又是两颗极为难得的鲛珠。
    这一整套下来,说是比皇后的婚服还华贵都不为过。
    房里众人已经彻底惊呆了。
    就连杜晓瑜自己都有些描述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知道他爱重她,但是从来没想过,他连嫁衣都这般下工夫,静娘还在时,听她说过一回,这嫁衣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
    因为凤凰锦难得,鲛珠更是罕见,是王爷花了大价钱请人去南海打捞的,甚至于绣上去的金丝线和垂在冠前的流苏上那些小金珍珠,每一样都是顶顶好的。
    若不是爱到了极致,想必没有哪个男人会在这种事上费心费力还费钱。
    她有些怔怔的,直到耳边传来许如月的声音。
    “好美的嫁衣啊!”许如月惊叹,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就连杨氏都说:“楚王应该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哎呀,我也不求别的,只要我们筱筱过门以后能得他善待就好了。”
    说到这里,杨氏又凑近杜晓瑜,低声道:“这女人啊,嫁了人,孝敬公婆,生儿育女便是头等大事,你要是能尽快怀上孩子,想来楚王必会看在孩子的面上待你更好。”
    杜晓瑜听得脸色微红,险些就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小腹。
    那个地方,早就有个小生命了,是属于他和她的孩子,不是过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