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皈依

  半夜,林姨娘房里的小青鱼睡得不深安稳,白光闪过激的它尾巴忍不住甩出串串水花。
  小白抱着裙摆蹲在浴缸旁,葱段般的手指头圈成圈,冲着小青鱼的脑袋弹了个栗子。小青鱼百年修为,哪里见过千年的妖邪,小白不比和尚,和尚慈悲为怀,不回取它姓名,可妖精就不同了,她取了它的内丹,便可多它百年的修为。
  苍蝇虽小,但也是肉啊。
  “姐姐饶命。”小青鱼抱着尾巴缩在石头后边,浑身颤抖,“小的不过区区百年,还望姐姐可怜则个。”
  “原来,你就是那个让我家思辨伤心的小东西。”白素素故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听上去颇为不善。
  思辨?就是之前早上见过的和尚?小青鱼脑子骨碌碌转个不停,看白素素的眼神越发惊惧,“与小的无关,是那林姨娘的错处。”
  “出来,从水里躲躲藏藏的像什么样子。”小白衣袖挥动,青鱼便被整个甩出水面。
  它翻滚了两圈,变成一位青衣的小童,衣裳翠的仿佛能掐出水来,青鱼慌忙扑过来抱住小白的大腿,泪眼婆娑,“姐姐就饶了我罢。”
  “你在宋府里兴风作浪,乱人心智,还敢求我放了你?”小白往后退了两步,谁料却被青鱼死死的抱住。
  “好姐姐,我对天起誓。”青鱼伸出三根手指竖在头顶,“我在宋府五年来,从未伤过人性命。”
  它老老实实地抱了个粗大腿,准备在宋府安稳的修炼上些时日,最多不过是哄着林姨娘多给它些鱼虾活物,再配上她的心头血养着,纵然饮血伤人,可它也不过偶尔为之,并未真伤了她的身子,“姐姐与我同世为妖,理该晓得我这年岁是缺不得这些的。”
  它能忍住不伤人害人,足以证明自个不是那无恶不作的妖邪。
  若不是之前一行人来宋府偷银子物件被撞了个正着,断不会引得思辨和尚发现它藏身于宋府。
  “放了你也不是不可。”白素素揪着它脑袋上的流苏挂穗,“离了林姨娘,滚出宋府。”
  “可我与她多年前定下血盟。”青鱼感到为难,若是自己毁了二人之间的约定,怕是会被其反噬,思虑再三,青鱼还是不愿拿自己的百年修为冒险,“若要解了,她需取三杯心头血予我。”
  “只此而已?”小白愕然。
  三杯心头血,这是她活了千年,见过最人性的妖精,以往缔结盟约,轻则半生命数,重着殃及子孙,青鱼所要确实不多。
  “我本就无异伤人,那秃驴……”青鱼将开口,就感到两记眼刀从它头顶劈下,慌慌改口,“那和尚也去山间寻了草药,好生养着,林姨娘自能活到寿终正寝,是她不愿,莫说是妖是人,总不好让我搭着人情与修为换她解脱吧。”
  小白沉思片刻,这才大步流星的向着林姨娘的床榻前迈去。
  双指聚集白光,白素素立在她的床头,眼前的女子双眸紧蹙,睡梦中亦烦恼重重。指尖下滑,还未落下,一阵强风吹过,小白整个人都被冲的往后踉跄几步,青鱼更是整个被卷起,重重的砸落在地面,它闷哼两声骤然团成一团,‘嗖’的隐到暗处。
  “你要做什么。”思辨几乎是瞬间到小白面前,他紧握着她的手腕,待看清林姨娘无碍,才重新把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林姨娘的院子有他布下的阵法,小白方才初入院子,他就远远察觉到了,只因晓得白素素的性子,才继续在房中打坐,并未想太多。
  如果不是感到她动了杀机,如果不是房中的金钵震动个不停。
  眼前的女子比他矮了一头,月色下,她昂着头,显得那般的理直气壮,“帮你啊。”
  “帮我?”思辨轻笑出声,眼神中却并无笑意。
  “你碍着她与你的关系下不得手,既无法杀了青鱼让她恨你,又无法容忍自己与妖精达成协议,甚至怕取血后伤了她的身子。”小白的手腕还被他捏在掌心里,他的力气大的有些可怕,“这般犹犹豫豫,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你便擅作主张。”思辨松开手背过身去,眼角不留痕迹的扫过她皓腕上的一圈通红。
  “我不过是帮你做个选择罢了,你降妖除魔这么些年,理该明白那青鱼是个心善的,不然哪能这么便宜凡人。”小白扯着他的衣袖转到他的眼前,“你做不到的我来做,既不惹人记恨,又成全了你的佛法名声。”
  白光闪过,林姨娘感到胸口一阵剧痛,还未睁眼,就被小白挥袖拂过,整个人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被小白引着流入三杯瓷碗之中。
  她扭头望了眼思辨,就见他手上的佛珠转个不停,双眸仅仅闭上,口中念念有词。
  三杯已满,小白停下手中的动作,冲着鱼缸大呼,“出来,拿着你的东西滚出宋府。”
  青烟笼罩着白玉杯,片刻,窗户就被青烟冲开,向着遥远的天际飞快的逃散开来,青鱼的声音还留空气中,“谢过姐姐不杀之恩。”
  思辨是人,修的是佛,行事自是不能像小白这般无所畏惧。
  白光拂过林姨娘的身子,伤口快速愈合,肌肤重新归于完好,洁白如瓷。她想了想,又念了口诀,变了条与青鱼相似的鲤鱼留在鱼缸之中。
  等一切都做好了,这才昂着脑袋,冷哼着从思辨身边阔步行过。
  小白走在前边,支着耳朵听到身后的关门声,以及熟悉的脚步声。
  她心中默默道,“追上来,认个错,我便原谅你。”
  可惜,她想的美好,身后的人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快行到门口了,都没有追来的迹象。
  气的小白忍不住跺脚,她怒气冲冲的扭头,冲着身后人高声道,“你老跟着我作甚!”
  “我与天厄兄约好今早为他讲经。”思辨被她吼得一怔,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他双手合十竖在胸前,睫毛垂出好看的弧度,“白姑娘若是不便,我等会再进去便是。”
  “白姑娘,什么白姑娘!”小白满腔的怒火没地方发,又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温和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人入她心坎,她堂堂一条千年的白蛇妖,怎么就看上这迂腐木讷的和尚了呢,可喜欢就是喜欢啊,她能有什么办法,心底开着绯色的花骨朵,挠的她心痒痒,小白气呼呼的又奔回他身边,顺手扯过他的袖子,“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你喊一声。”
  “白姑娘……”
  “我叫素素。”
  沉默过后,袖口被人挣开,“素素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你不是和尚吗?和尚心中只该有人,哪分什么男女!”说着,小白还是气不过,想也未想便伸脚在思辨脚背上狠狠踩了一脚,这才哼着扭头进屋,空留下思辨一人立在夜色中。
  远处的门被推开条细缝,宋青青蹲在门后看着外面发生的种种,等一切尘埃落定,才悄声把房门带上。她抿着唇飞快冲到天厄身边,他还躺在床上,翘着腿假寐,惹得宋青青忍不住推推他的肩膀。
  “你看,我就说高僧和蛇妖是没有平坦路可以走的。”宋青青越想越觉得的是这个道理,“帮小白吧,就需断思辨的修行,他年纪轻轻就有这般的本事,假以时日,指不定真能修成得道。不帮吧,小白又是我顶好顶好的姊妹,她性子单纯却也是个倔强的,不拼个鱼死网破玉碎瓦全,是劝不回头的。”
  “你在我房里唠叨了快两个时辰。”天厄拉过宋青青身上的披锦盖住眼睛,“耳朵都快生起膙子,我如今可是个凡人,日落而息比不得你这种……人妖。”
  “滚蛋。”宋青青早就习惯了他,哪里还管这些,伸手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你想个法子,一个像越烧越旺的火,另一个就是波澜不惊的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想个主意。”
  “你一外人,瞎操那门子心。”宋青青刚松手,天厄又直挺挺的躺了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丝慵懒,“思辨明早还要与我讲经。”
  “我知道。”宋青青点头,方才他跟着小白回来时说的很是清楚,“然后呢?”
  “现在才四更天。”天厄闭着眼,“他来的未免过早了些。”
  唔。如今天还没亮,哪来的经可讲?宋青青恍然,“你是说,他专程跟着小白回来的?”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天厄翻身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继续闭着眼,“只是入四大皆空不易,出四大皆空亦不易。”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清晨的金山寺如往常一般,僧人们早起方诵过经,山寺的庙门外便传来哒哒的叩门声。
  “阿弥陀佛,敢问师傅打哪来?”一名小僧立在门口,背脊挺得笔直。
  “老衲法号法安。”老和尚身穿粗布僧袍,慈眉善目,“来自灌县五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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