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泥

  翌日。
  李崇云打量身边目不斜视走路的周冀,眼前浮现清晨他起床耍赖的模样,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
  周冀白了一眼身边李崇云:“昨晚我同你讲的话都记住了么?”
  “记下了。”
  周冀站定,十分严肃地盯着他,“你答应我,无论父王说什么,都不要反驳。”
  李崇云心中清楚,周冀在替他着想,担心他顶撞楚王引火烧身。
  毕竟如今燕国使臣已走,无人护他。
  李崇云更清楚,楚宫上下,也只有楚王偏心周冀。可帝王的偏心,终是有限。牵扯朝局,兄弟父子皆可反目,又遑论区区宠爱?没了楚王,周冀在宫中便是举步维艰。
  “我答应你。”
  周冀终于安心松了一口气,戴上了熟悉的笑容面具,挺直腰板,握了握手上的包裹。
  “走吧。”
  二人一同迈入议政殿。
  “三皇子到!燕国长皇子到!”
  通报太监扯着嗓子喊。楚王正在低头看奏折,抬头见到并肩走近的二人。
  周冀的个子在五兄弟中最矮,但因身形轻巧纤瘦,与几个不事劳作微微发福的兄弟比起来,倒也看着不觉如何。可如今与武人身姿的李崇云并肩站在一处,却明显看出了差距。
  即使三年幽闭,李崇云依然身形健壮。量身而作深蓝色的薄款春装上绣着金色锦云纹,显得整个人精神十足,霸气难掩。
  周冀依然是简单的月牙白的缎子,上面简单用银丝线绣竹叶和兰花,白玉簪束发,整个人迎面走来,清新淡雅,不染尘烟。
  “昭阳请父王安。”“辰浩请楚王安。”
  楚王沉吟半晌,笑着对二人抬手,“赐座,看茶。”
  “谢父王。”“谢楚王。”
  二人掀袍入座。
  周冀笑着打量站在父王身边的周钛:“五弟也在。”
  “三哥,”周钛恭敬地行了礼,一双眼中却闪着诡谲,“昨日听说三哥与李公子出宫赛马,今日又一同前来,关系当真是好。”
  “哦?”楚王挑眉,“可有此事?”
  周冀起身拱手:“确有此事,昨日我与辰浩殿下送离了燕国使臣后,去郊区的马场转了一圈,还遇见了顾小将军,吵着说上次输给五弟,气恼得很,要我与他一起组队,似要赢回来才出气呢!”
  楚王年轻时也曾沉迷马球,听闻儿女与得力的武将比试,自然心中雀跃,见周冀回答坦然,也散了疑心:“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这次喊你来,便是想告诉你,寒食节前朕准备在东面凌兰山的皇家园林举办三日春庆,届时适龄未婚的世家女子都会在,你去看看可有中意的,万不可推赖啊!”
  “怎会推赖,昭阳还盼着去放风筝,捉山鸡呢!”
  “你啊,”楚王宠爱地指了指周冀,视线落到李崇云身上:“入楚三年,辰浩殿下也未出游,这次也一并前往吧!”
  李崇云起身:“谢楚王。”
  楚王摆手示意他们两个重新入座。李崇云起身,看周冀还跪在原地。楚王疑问道:“冀儿怎么了?”
  周冀解开手中包裹,将一沓案书奉上:“昭阳办事不利,愧对父王信任,查得户部尚书田增贪污受贿若干证据递交于吏部,希望吏部遵从礼仪章程,审核通过后发函给刑部捉拿要犯,可昭阳迟迟未能得到回复。昭阳无能,望父王彻查此案,收回昭阳执掌户部之命。”
  吏部属周钛主管。楚王挑眉望向周钛:“可有此事?”
  周钛欣然跪地:“父王,目前证据不明,尚且户部尚书位高权重,不可轻易定罪,需待各方审查。三哥可是太过急功近利了?”
  周冀:“父王,儿臣多年置身草野,只听太傅教诲知晓我朝对官吏贪污腐败的审查最为严苛,而现在已有明确证明,却不讲田增收监看押……不知五弟何时改了吏法?”
  周钛彻底翻了脸,狠狠瞪向周冀:“你——”
  “够了!”楚王翻看太监呈上的证据,拍案道,“这一桩桩一件件,连他购置的宅邸田产名义人都写得清楚,为何不查?”
  周钛额头冒汗,“儿臣……已在查了。”
  周冀附和:“是啊,前日五弟与田大人在天香阁相聚,还约了红袖阁的美女相伴,想来便是与田大人查案吧!”
  楚王凛声:“周钛,田增贪渎,你可有参与?”
  “儿臣清白,还请父王明察!”
  楚王按捺住火气,对周冀道:“昭煜避嫌,吏部职责,暂由昭阳代理,由昭瑏协理,一定要查清贪渎数目,追查责任。”
  “是!儿臣遵旨。”周冀深吸一口气,刚要起身,便被周钛指着鼻子道:“父王不可!昭阳吃里扒外,勾结燕军,试图谋反!”
  周冀头顶有雷炸裂,但依然面色不改,笑问:“五弟莫要胡说。”
  “父王,儿臣有三个勾结燕军的罪证!”
  当着李崇云的面,两个儿子一点也不团结,楚王脸色十分难看,“周钛,你若没有确切证据,诽谤栽赃手足可是褫夺爵位的重罪!”
  周钛从怀中逃出一封信笺,“这是三哥与燕军互通书信,上面有三哥亲笔签名和印章为证。”
  楚王深吸一口气:“呈上来。”
  周钛狠狠瞪向周冀。周冀笑问:“五弟口口声声说这是我和燕军互通的书信,不知可否问一声,如果真是我和燕军互通的罪证,五弟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燕军诡谲,不肯轻易将赌注压在你一人身上,此次前来的冯参事亲手交于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哦?”周冀扬眉,看向面无表情的李崇云,“那也有可能是燕军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啊!五弟怎地听他说什么便都信呢!”
  周钛无视他,仰视楚王,“儿臣只向父王陈述自己所见,父王英明,定有决断。”
  楚王盯着桌上的书信看了半晌,脸色发青:“昭阳,你自己看看,这书信上的印章为何与你递上来奏折上的印章一模一样?”
  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份罪证碎步挪到周冀面前。周冀盯着眼前信件上自己一模一样的印章一时怔住。
  “罪证当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周钛扬眉吐气地白了周冀一眼,轻蔑地望向李崇云,阴阳怪气道,“三年前自打三哥游学回来便日日与燕国质子厮混一处,前几日还有不少宫女亲眼见李崇云背着三哥行走宫中,十分亲密……如今看来,三哥通敌叛国之心由来已久啊!”
  周冀连忙叩拜:“父王!昭阳绝无此心!”
  “李公子,”周钛踱步上前,“你的老部下和他私通书信,想来您不会不知吧?”
  李崇云嫌恶地退后一步,躲开了周钛的嘴脸,拱手对楚王道:“李某实在不知。如今想来使臣还未入燕国边境,如果陛下希望彻查昭阳殿下是否与燕国使臣勾结,派人追回拷问便是。”
  “混账!”一国之子勾结敌国,既是国事,也是家丑。既是家丑,岂可外扬,楚王动怒,抓起手边的砚台就向地上砸。
  砚台半路磕碰了桌角变了角度,直直朝叩拜在地的周冀脑袋上落。
  “别动!”
  李崇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护住周冀要抬起的脑袋。
  砚台直直砸在李崇云手背上。
  登时青紫一片。
  周冀愕然抬头,碎发之中与身后人关切的眼神相遇。
  “父王您瞧!”周钛兴致勃勃添油加醋道,“他们果然有猫腻!”
  “住口!”楚王气急,挥手道,“来人,将他们二人押去天牢候审!”
  “父王,”周冀连忙起身,“儿臣有法子,自证清白。”
  周钛哪里肯听他辩解,连忙阻挠:“父王莫听他狡辩!”
  楚王定睛看着周冀,“你说。”
  “儿臣游学之时,曾在民间看到有人可根据纸上印章形状用萝卜便能雕刻出一模一样的印章来。儿臣以为这样十分不妥,所以闲时无聊,便研制出一款印泥,这印泥不溶于水,且可防假乱真。陛下可派人搜查昭阳殿上下,昭阳殿中,只有这一款印泥,并无其它。若儿臣真勾结敌国,那说写书信必然也用儿臣自己的印泥。”
  周钛:“你休要信口开河!区区一款印泥,有何区别!”
  周冀拱手:“陛下明察,昭阳殿中的印泥遇醋则会由红变蓝。那封通敌叛国的罪证究竟是否出自昭阳之手,陛下一验便知。”
  楚王点头,“取醋来。”
  “诺。”太监屁颠屁颠地忙让御膳房传了食醋,小心翼翼地浇在两封盖了印章的书信和奏折至上。
  “陛下您瞧。”太监将托盘捧到楚王面前。
  奏折上的印章逐渐由红色变成蓝色,而信封上的印章丝毫不变。
  “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王大悦,指着周冀,“你可真有本事,这么多年竟连本王都骗过去了!”
  “昭阳不敢欺瞒陛下,不过是几年前心血来潮的尝试,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周冀望向周钛淡然一笑,“只是儿臣好奇,五弟那封诬陷儿臣叛国通敌的书信,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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