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伯

  周锦瞪着李崇云,上一秒心中酝酿着哪个词更能深刻地表达李崇云的无耻,但下一刻李崇云的黑白的头发都开始一根根连接成片。
  眼前一片黑。
  “喂……”李崇云眼看着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人突然翻了白眼晕了过去,连忙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柳国使?”
  脸好冷……
  怎么好像也没什么气儿了?
  不会就这么……
  被他气死了吧?
  “柳国使!醒醒!柳国使!国使!”
  六安带着医官冲进门,正看到李崇云握着周锦肩膀疯狂晃。
  周锦本就松散的发髻,被他晃得彻底松开,甩来甩去。
  “放开!”六安冲上去,一把推开李崇云,催促身后的医官,“快看看大人怎么了!”
  除非被烧得灰都不剩,周锦身上的蛊虫几乎可以保他不老不死。医官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六安,又看了看李崇云,习以为常地走到床边,俯身为周锦盖上被子,“大人需要静养,二位请出去。”
  六安狠狠瞪了一眼李崇云,让人撤了床上的小桌子,嫌弃道:“端出去!大人吃不下这么油腻的东西!”
  李崇云站在原地,问医官:“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医官笑了笑,“先天顽疾,不得激动,于性命无碍,只是比常人体虚,需要补养休息。”
  李崇云坐在一旁,看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人。
  医官看了他半天,见他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便为周锦施了针,静静退了出去。
  ·
  周锦睁开眼,已入了夜。
  不远处的茶几旁亮着一盏灯。
  温暖微黄的灯烛旁,李崇云静静地看着手中卷册,缓缓抬起头,见他醒了,放下卷轴,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
  脸上写满了—我以为你要死了—的后怕。
  二人对视半晌,周锦先没忍住笑,“吓到你了?”
  李崇云笑着坐到床边,抹了把额头,“我还真以为你要被我气死了。”
  周锦无力地笑了笑,“我是楚国丞相,若叛留在燕国,燕国也容不下我。”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李崇云想了挺多。
  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那楚国公主的话激怒后脑子不太清醒,才脱口而出要扣留楚国国使的话。
  如今燕国连燕国人都容不下,何况敌国使臣。
  李崇云站起身,“休息吧。”
  “陛下……燕国不乏能臣志士,不过如今晋升渠道被他人控制,不得施展罢了。”
  李崇云回头,看着抓着自己衣摆纤弱的手,缓缓抬头,“过慧易夭,在燕国期间,大人还是糊涂些的好。”
  “哦。”周锦松开手,拉过被子缩了缩。
  李崇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的人裹着毛绒被子缩成一团。
  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受了这番刺激,李崇云三日未再登门。周锦也图个清闲,好好休养一番。
  不过这三日,李崇云倒是不断让宫女送参汤来,非得喝光了才肯走。
  周锦实在不想喝苦得反胃的参汤。六安便动员所有随从,只要宫女端参汤来,轮流每人喝一碗。
  喝得纷纷流鼻血。
  周锦看他们喝了参汤,一天从早到晚精神抖擞,晚上也不睡觉,看到大雪激动得半夜打雪仗堆雪人的样子,倒也开心起来。
  “大人,宫女又来了。”
  周锦放下手中卷轴,“又送汤药来了?”
  六安闪过身。周锦看到她身后的被押着的燕国宫女,挑眉道:“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称燕王知道大人不愿喝汤药,便命人制了红参软糖。”六安将一盘软糖放在茶几上,“医官刚才验出来,有毒。”
  医官上前热心地跟周锦解释:“这毒是师母制的七日迷,中毒之人会昏迷七日,然后离开人世。以前我就被师母试毒迷晕过,还是师父帮我解的,不过师父说过了七日,就连师祖也解不了,不过大人嘿嘿嘿……”
  周锦看了他半天,也不明白他笑个啥,转头看向软糖。
  红色的软糖外裹着洁白似雪的糖沙。
  看起来还挺好吃的样子。
  周锦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软糯香甜,倒是比那苦得掉牙的参汤好多了。
  周锦朝地上震惊的宫娥努努下颌,“不过个跑腿的丫头,不必为难。”
  两个侍卫松开宫女。宫女跪在原地,瑟瑟发抖地盯着周锦。
  “回去告诉你主子,这是第二次了,若还有第三次……我要苏家的命。”
  周锦笑着俯下身,“听懂了?”
  宫女连连点头。
  “走吧。”
  宫女仓惶跑出门。
  周锦悠闲地拿起卷轴。
  六安不安地看着软糖,酝酿半晌,道:“大人,苏家会不会狗急跳墙?”
  周锦翻过一页,刚欲开口,便听到屋外的动静。
  声势浩大的进来一群人。
  领头的,是三日未见的李崇云。
  许是冲进来太急,带进来一股冷气。周锦吸了吸鼻子,放下卷轴,刚要起身,便被李崇云按住肩膀。
  “你吃了?”
  “啊?”周锦被他抓着肩膀晃得有点晕。
  “这糖……”李崇云瞥了眼一旁桌上的软糖,“你吃了?”
  原本十块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软糖,偏偏中间少了一块。
  “啊,”周锦笑了笑,“挺好吃的,比那苦药汤好多了。”
  李崇云激动地向身后人大喊:“文伯!”
  “哎呦呦,我又不耳背,喊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李崇云身后一个矮个子的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看到周锦微微一愣,上前笑得像个老顽童,“大人,容老臣诊下脉。”
  周锦下意识地护住手腕,瞪向李崇云:“……你干嘛?!”
  “我送的糖被人掉了包,我怀疑这里面下了毒。这是文伯,是最好的医官,千金如意散就是他研制的,医术十分了得。”李崇云也十分心急,生怕他下一秒就吐血身亡,连忙催促,“文伯,快帮国使解毒!”
  “好好好,”文伯刚要搭脉,却被周锦躲开,笑得胡子颤了颤,“大人不必紧张,老臣是医者。”
  周锦被李崇云一群人围堵,抬头看着六安蹦跶着几次想要阻止,都被李崇云身边的太监给怼回去了。
  “还愣着做什么!”李崇云一把拉过周锦手腕,撸起袖口,“文伯!”
  “哎呦,老朽的耳朵啊……”文伯一边掏耳朵,一边将手指搭在周锦手腕处。
  手指捧在手腕的瞬间,周锦感觉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向头上涌。
  五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感受到害怕。
  心脏被狠狠揪住似的。
  不会真的中毒了吧?
  文伯眉毛抖啊抖,“哎呦,哎呦,呦呦呦……”
  如若不是自己担心露馅实在没心情,周锦感觉自己都快跟着这位文伯一起唱起来了。
  自从蛊虫在他体内苏醒,老鸟说他会不老不死,周锦尝遍了茉昙所制的毒药。
  身体都没有任何异样。
  这具身体,百毒不侵。
  可是他的脉……唐旭最小的七岁徒儿都能诊出异样,更何况是燕国最有名的医者。
  李崇云见周锦脸色不好,连忙问:“文伯,到底怎么样?”
  文伯放下手,捏了捏胡须,故意从刚才欢快唱歌的神情,变得有些深谋远虑,带着一丝惆怅。
  周锦挑眉。
  这文伯……好像在故意逗李崇云。
  “区区小毒,不足挂齿。”文伯看向周锦,笑着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这几日老夫在此,为大人煎药解毒吧!”
  “劳烦文伯。”周锦不清楚这位文伯的底细,哪敢反驳,连忙笑着应和。
  李崇云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肩膀,挥手让人撤了红参软糖。
  周锦看着被端走的软糖还有点舍不得。
  可也没办法说,别端走了,反正也毒不死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糖被端走了。
  周锦重新打量李崇云。
  “这糖不会真是你让做的吧?”
  李崇云尴尬了片刻,“看你不喝苦药,让御膳房做的。”
  “噗,”周锦没忍住笑,“谢谢。”
  “……”李崇云看到他笑的样子,突然很想捏捏他的脸,质问他笑个屁。但刚要抬手,又怕眼前娇滴滴的国使像上次似的,嘎嘣晕过去了,挥手:“文伯,这里交给你了。”
  “哎。”文伯应了一声,目送李崇云的队伍走出门去,才再次拱手,“陛下。”
  周锦微微蹙眉。
  “唐雀,是老朽师弟,此次陛下来燕,曾修书一封给老朽,关照陛下。”
  原来是老鸟。
  “多谢。”周锦懒懒地向后靠住软垫,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那他一定告诉你了,朕不需要解毒。”
  文伯坐下,再次一边搭脉,一边打量周锦,“我和师弟当年拜师就不对付,刚才没揭穿陛下身份,纯粹好奇蛊虫到底如何能让人不老不死,还能生孩子。陛下若想瞒着身份,那这几日就得乖乖听话,让老朽研究一番,不过受些皮肉之苦,取些血。不过蛊虫之痛陛下都能忍,想来也不算什么。”
  周锦捂着胸口,感觉要吐血。
  苏皖掉包的糖没毒死他,倒是李崇云带来的文伯毒性太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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