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较

  洛溪赶回府中,屁股还没坐热,侍卫就匆匆入门拱手。
  “又怎么了?”洛溪挑眉。
  侍卫:“今早长乐殿刚换上的两名护卫又被那孩子用弹弓打中了眼睛……”
  “一群废物!这都折了多少人了!”洛溪气得一掌拍裂了木桌,撸起衣袖叉腰起身,“我今天不把他揍老实了我就跟他姓!”
  洛溪踹门闯进来的时候,柳希正守着碳火煮茶,他转头看了一眼洛溪,面色不改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对面的空座:“公主稍等片刻,茶一会儿就好。”
  “我可没闲心喝茶。”虽然这般说着,洛溪还是坐在了柳希对面,怒气冲冲地瞪着在院子的雪坑里蹦来蹦去的周渺。
  “茶能助人清心。”柳希斟了一杯茶给洛溪,“太子顽劣,虽常受楚王训诫,倒是不曾伤人,想来这几日接连伤人,是受不得拘禁的缘故。”
  洛溪端起茶杯。
  眼前这位玉冠束发,面色清冷的清隽书生便是真正的楚国丞相柳希。
  面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洛溪既存着并非同路人的敌对,也有些许羡慕与忌惮,总觉得面对柳希,她的那些拳脚功夫,骑射马术都没了用武之地。
  洛溪挑眉:“柳大人自作主张携太子入燕,难道不怕楚王知道了怪罪么?”
  “微臣这条命本就是陛下给的,陛下想要随时都可以收回去。”柳希抿了一口茶,“臣一人之命不算什么,国却不可一日无君,微臣领了众臣所请,拼死也会把陛下带回去。”
  洛溪仰头,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将茶盏砸在茶几上。
  躬辛告知她楚国左相携太子入燕的消息……都是燕国这群老狐狸筹谋好的棋局。她堂堂燕国嫡长公主就这般被利用了,还因为自己那位好哥哥终于不用被楚王玩弄于鼓掌之中暗自庆幸呢!
  柳希微微一笑,替她再次斟上热茶,“日后公主若来楚国,鄙人必当盛情相待,以报今日收留之恩。”
  “不过而取所需,什么恩不恩的。你们这群读书人就喜欢说些虚头巴脑的。”
  洛溪刚要再次端起茶杯,脑袋却突然挨了一记冰凉。伴随着男孩欢乐的笑声,雪花四散开来。
  “殿下!”柳希刚起身想要阻拦,额头也挨了一下雪球,被砸得晃了晃。
  周渺浑身都沾得白晶晶的雪花,像只雪球,笑着滚远了。
  “小兔崽子!”洛溪撸起衣袖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周渺后领按到雪地上,看他满脸都沾了雪花,才大笑着把他提着走进里屋。
  周渺挣扎着喊:“老巫婆!快点放我下来!”
  “你说谁老!”洛溪把他丢给焦急地迎上来的柳希。
  “一把年纪不嫁人,就是老巫婆!”周渺朝她吐舌头,“老巫婆!老巫婆!老巫婆!”
  “殿下,”柳希替他拍去身上的雪花,蹙眉轻声训斥,“不得无礼!”
  周渺朝洛溪吐了吐舌头,转头跑到火盆旁察看他刚才埋在盆里的红薯熟了没。
  洛溪哭笑不得地看着周渺,难以置信地问柳希:“楚王那个病秧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柳希揣着手凝望着周渺小小的背影,低头浅笑,“公主若是亲眼见到当年楚王提剑以一当百的英姿,便不会这般疑惑了。”
  洛溪想到朔日那夜血泪流个不停宛如厉鬼的周锦,握了握拳,“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希摇摇头,“微臣不知,也劝公主莫要好奇了。知道的越多,便多了思虑牵绊,未必是好事。”
  “啊——”周渺着急吃红薯,烫得嘴都肿了,捂着嘴巴直蹦跶。柳希连忙跑到屋外捧了一把雪团成团,替他嘴唇消肿。
  洛溪望向被红薯烫到跳脚的周渺,微微蹙眉。
  这孩子调皮捣蛋的性子虽然可恶了些,却也不让人讨厌,长得倒挺讨人喜欢的……
  洛溪灵机一动,反正大哥这几日为枕边人摧心剖肝的也没心思管小宇,明日干脆将李铭宇带来和他作伴好了,说不定这小子的性子能带得小宇也活泼些。
  ·
  周锦睁开眼时天色已深,微弱的烛光映在李崇云脸上,配上他通红的双眼和死死瞪着他的眼神儿,愣是差点把他再吓晕过去。
  “渴不渴?”李崇云见他醒来,连忙上前询问。
  周锦面对泪眼朦胧的李崇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发出声来,疲惫地摇摇头。每次朔日后,他都感觉疲惫。
  “文伯说你眼睛的旧伤犯了,”李崇云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右眉下的纱布,“可还疼?”
  周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右眼被遮住了,抬起手摸了摸。若摘了这纱布,他的右眼定是吓人的血红色。入燕多日,周锦第一次感谢文伯。
  见他不说话,李崇云不放心地直起身:“我去喊文伯来……”
  周锦连忙摇摇头,一把抓住李崇云的衣袖,努力用微弱的气音道:“我要回楚国。”
  李崇云愣了一瞬,紧紧反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
  周锦咽了咽,“我该回去了……”
  李崇云的手微微颤抖着,红肿的眼睛再次泛起泪光:“你是不是怪我没能保护你?”
  短暂醒来洛溪告诉他的事周锦记得清清楚楚,他踟蹰片刻,按捺住想告诉李崇云真相的冲动,哀求道:“我累了,你放我回家吧!”
  “我不放!”李崇云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哽咽道,“你别怕,这燕国以后只有我一人说了算,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周锦嗓子疼得难受,不想同他鸡同鸭讲,翻过身去试图挣脱他的怀抱。李崇云察觉到他的躲闪,抱得更紧了,哭得也更凶了,最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他说了一通后悔那晚没能把他安置好的话。
  醒来没多久,周锦浑身也酸疼乏力,连挣扎着起身都困难,更遑论挣脱李崇云。看李崇云哭得眼泪汪汪,周锦也十分纠结,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睛,再次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周锦睁开眼便看到李崇云趴在他枕头边摆弄他的头发丝。见他醒来,李崇云欣喜若狂把他抱起,喂他喝参汤。周锦一闻到参汤的味道就有些反胃,别过头不想喝。
  “不吃东西身子怎么能好?”李崇云担心地哄劝道,“乖啊,多喝点。”
  周锦心中惦记着周渺。在楚国除了自己人人都哄着他,恨不能把他宠上天。可他这调皮捣蛋的性子在燕国……保不齐会挨揍,周锦心中忧虑,也没有胃口,摇着头不肯喝。李崇云看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还不肯喝药,心中气急,一口气喝了剩下的汤药,掰开他的下颌嘴对嘴地灌了进去。
  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强制喂药,周锦惊得睁大眼,一时愣住倒是乖乖地把药汤咽了下去。
  李崇云舔了舔周锦唇上的汤药,欣喜地从苦得舌根发麻的参汤里品出一丝甘甜来,附身含住他的唇瓣舔、弄齿贝。察觉到周锦惊慌躲闪,李崇云先控住他的后脑,攻城略地找到了柔软的甜美,如痴如狂地含在口中……
  周锦原本就不太清醒,被他狂亲一通后,更是头昏脑涨,缓了许久才看清李崇云的脸。四目相对,他低下头哑声问:“你到底如何才肯放我走?”
  李崇云抬起他的下颌,“为什么要走?”
  “我妻儿在等我回家,”周锦推开他的手,“陛下还是清醒些,断袖终不长久。”
  “妻儿……”李崇云苦笑一声,“在你心里,妻儿比我重要,是不是?”
  “是。”
  “……你当年就是这么舍弃我的是不是?”李崇云心口再次被冷剑贯穿般疼起来。
  “是。”没说一个字,嗓子就火辣辣地疼,周锦不悦地别过头,希望李崇云能不要再逼问他了。
  “好,”李崇云咬牙切齿,“明日我便昭告天下,当年明明是我先三媒六聘与你大婚,可你却躲了五年,还扭头娶了旁人……现在我把你抢回来做我王后天经地义!”
  “你敢!”周锦气得直哆嗦,狠狠抓住李崇云的衣襟,“三日后你若不放我离开,我便单方宣战,引三十万楚军攻城!”
  “我李崇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打仗!”李崇云一把将他按在床上,“你敢宣战我就敢应!到时候亡了楚国我看你还能回哪去!”
  “你——”
  嗓子火辣辣地疼,周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气喘吁吁地望着压制着自己的李崇云,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看他难受得浑身颤抖的模样李崇云有些后悔自己说得太狠,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只要你不走,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计较。”
  “你都不计较……”周锦重复了一遍李崇云的话,笑得肚子疼。
  “你笑什么?”李崇云问。
  周锦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复平静,望着李崇云哑着声音道:“当年是你卑鄙无耻忘恩负义在先,我留你一命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如今还要与我计较……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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