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宗祯看得有些痴, “这位郎君,可要许愿?”,旁边插来一道声音, 姬昭已经顺着看过去,往前几步, 问那卖布条的小妇人:“这位娘子,许愿有什么讲究吗?”
  姬昭早知道这里可以许愿, 他常来枇杷巷, 也常见有人在这儿许愿, 大多数是些小娘子, 还有新婚小夫妻,听秦文说,每年春闱、秋闱之时,就会有很多学生过来许愿,因为在前朝的时候, 枇杷巷是某位尚书宅子的一部分, 在这株枇杷树被种下前,那位尚书, 也还不是尚书, 不过是个身无功名的穷学生。
  这株枇杷树当初也是他与他的夫人一同亲手种下, 后来他考上状元,有高官瞧上他,想要他做女婿, 他也不答应,哪怕后被人于官场上有所陷害, 他也依旧如我, 与他夫人白头到老, 一个妾侍也无,之后更是官拜宰相。
  这段佳话便一直传了下去,哪怕到今朝,当年的尚书府早已不在,变成一条人来人往的枇杷巷,传说里的人物也不知后代在何方,人们还是坚信他们考上状元,婚姻美满,都是因为这株枇杷树,来许愿的人从来是络绎不绝。
  姬昭能理解,人生在世,总要找个精神寄托,这枇杷树就跟寺庙一样。
  来这里的人求的是前程与婚姻,与姬昭都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他虽说好奇,从来不曾去拜过,顶多看几眼。
  小妇人听他问,便笑道:“没讲究没讲究,枇杷巷的奇闻,郎君想必也知道,到这里许愿的,能得好姻缘与好前程呢!”
  姬昭也笑:“可我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啊。”
  说话间,宗祯也走了过来,小妇人瞄到宗祯,眼睛更亮,心道这对俊人别是契兄弟吧?别看小妇人只是个卖布条的,见过的人和事多了去,她在这儿卖了十来年的布条,什么样子的人没见过?
  常有那要好的契兄弟悄摸摸地过来许愿的,也有后来散了,伤心地过来与她诉说的。
  哪个女子不爱俏哦,小妇人见他们俩站在一起,那位高些的郎君伸手护在年龄小些的那位身旁,就怕他被人碰到,眼睛都笑弯了,长得这么俊俏,又是这样般配,谁不喜欢呢?
  小妇人从藤编的篮子里拿出一根红色布条来,笑道:“那郎君可以求与您身边这位郎君的缘分啊!”
  “嗯?”姬昭没懂,宗祯当然也没懂,人太多,宗祯光顾着不让别人撞到姬昭,没怎么在意他们的对话。
  姬昭回身看他,宗祯也无辜地看他,姬昭懂了,是啊,他可以求友情啊!能与哥哥相遇也是他们的缘分啊!世上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他们俩在书院外撞倒了呢!
  他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做最好的朋友!一直在一起!
  姬昭笑着朝小妇人伸手:“说得有理,给我吧!哪里写字?”
  小妇人便以为这一切真的是她以为的,笑得别提多高兴喽,指着旁边的小矮几:“这里这里,有笔墨!”
  姬昭拿上布条走到矮几旁,欣然落笔,他写得无比直白:希望我和哥哥永远开心在一起!
  写好后,他拿起给宗祯看,笑着问:“写得好不好?!”
  对于枇杷树的传说,太子殿下也有所耳闻,在他看来,求佛也就算了,勉强有迹可循,求一棵枇杷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开玩笑吗?
  不过面对姬昭亮亮的眼睛,他点头:“写得不错。”
  “嘿嘿。”姬昭手上还拿着笔,“你也写句话啊!”
  旁边有一对小夫妻也在写,丈夫写好,傻呵呵地对小娘子道:“你也写句!”
  小娘子羞涩低头:“我写字不好看,夫君写了即可,夫君的心愿,也是我的。”
  “呵呵……”那丈夫继续傻笑。
  姬昭凑到宗祯耳边:“那个小娘子长得挺漂亮啊,她夫君倒是有些傻!”
  “……”太子殿下就不明白了,人家漂亮不漂亮,跟他有什么关系?
  姬昭再催他:“快写!你也得写!”
  宗祯不想写,姬昭非要他写,他只好道:“你写的,便算是我的。”
  姬昭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没太在意,见哥哥实在不想写,也不勉强,他放下笔就准备去挂,差点撞上转身也要去挂布条的那位丈夫。
  宗祯吓得赶紧将姬昭捞到怀里,瞪那男子,那男子却不知,又被他娘子给叫住:“夫君,要写上咱们俩的名字,树神才不会送错愿望。”
  “对对对!呵呵!”男子再傻笑,回头又往布上写两人的名字。
  姬昭若有所思,抬头对宗祯道:“他说的没错,我们也加上名字!”
  宗祯无言以对,他们俩的名字是随便能往外写的吗?他低头小心地看姬昭的手臂,姬昭右手已经去拿笔,他只好低声劝道:“你的身份有别,名字怎可轻易叫人瞧见?”
  “……也是啊。”这些布条挂在这儿,谁都能瞧见,万一被人看到是他姬昭,他好歹是驸马,到底不好,他苦恼,“那怎么办啊?”
  宗祯认为,布条带回去,自己看看也就行了,何必挂上去?
  不过瞧姬昭那样苦恼,眼睛也不亮了,他便道:“要不,你画个兔子。”
  姬昭的眼睛果然又亮了,笑着点头:“是是是!”
  他正要画,又想起来自己没练过,不会画这么小的兔子,他递给宗祯:“哥哥你来画。”
  “……”
  姬昭眼巴巴地看着他,宗祯认命地弯腰给他画兔子,一手还要拢住他,防止他乱跑,或是被人撞到,宗祯手快地勾了个兔子的线条,再点上眼睛,活灵活现而又可爱的一只兔子就出现了,姬昭笑:“哈哈哈,好呆好可爱哦!”
  宗祯眼中这才有了笑意,正要放下笔,姬昭伸手阻止:“你也要画上你的属相!”
  “……”
  姬昭便可怜巴巴道:“不行吗?我都受伤了,我这么可怜,我——”
  “我画,我画。”宗祯认输。
  “嘿嘿,哥哥你属什么?”
  宗祯冷着一张脸,往布上画了一只小胖猪:“我属猪。”
  “哈哈哈哈哈哈!!!”
  太子殿下没觉得这事多好笑,姬昭却笑得揉肚子,再指着画好的猪:“这只猪好肥哦!!”
  哪只猪不肥了???
  姬昭抢过他手里的布条,仰头看着他笑:“属猪好呀,属猪有福气!”
  旁边的男子听到他的话,还跟着说道:“呵呵,属猪是有福气呢!”
  “小哥也属猪?”姬昭立马回头。
  那傻乎乎的男子点头,笑得都看不见眼睛:“是呢!我属猪,我娘子属兔子!”
  “哇!好巧哦!我属兔,我哥哥属猪!”
  “巧啊!巧啊!”男子傻笑着点头,后来被他娘子不好意思地捣了捣,他才带着他娘子去挂布条。
  “我们也去吧!”姬昭往枇杷树走去,树上全是布条,大家身高有限,高处没什么布条,姬昭想往高处挂,要搬个凳子来踩着,买布条的娘子却说这般心不诚,宗祯上前,朝他伸手:“我来。”
  姬昭回头看看,宗祯比他高大半个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里,身高排在前几位的。
  他放心地把布条给宗祯:“哥哥你来挂!”他也已经挑好树枝,指着那根,“那里那里!灯旁边那枝!”
  那里一根布条也没有,宗祯踮了踮脚,才将布条挂上。
  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终于多出一根红布条,姬昭满意地笑了,宗祯回身看他,瞧他这般,也不觉得是胡闹,伸手再摸摸他的头。
  买布条的娘子看得满脸幸福笑容。
  那对小夫妻也挂好了,回身看到他们,傻乎乎的丈夫还笑呵呵道:“刚刚忘了同郎君说,算命先生说,属猪的与属兔子的就是最配的呢!”
  姬昭“哇”了声,夸道:“难怪小哥与你娘子这么相配!一对璧人!”
  “我们刚成亲三日呢!我是湖州人,陪我娘子回金陵回门,听说这里灵验,特来许愿……”男子还要说,那小娘子不好意思,冲姬昭笑了笑,就害羞地低头,拉着丈夫不让他再说,拉他走。
  男子傻笑着挠挠头,姬昭笑着大方道:“祝你们百年好合啊!”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你们也是!”
  “……”宗祯怎么听怎么奇怪,然而姬昭半点没察觉,笑着目送一对小夫妻走远,才又看他:“我们也走吧!!”
  “……”好吧,太子殿下也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卖布条的小妇人殷切地目送他们,浑然不知的姬昭还在念道:“我们明年今日也要来哦!”再得意,“我们挂得那么高,是不可能有人能比我们更高的,哈哈哈!”
  宗祯走在他身边,陪着他渐渐走到秦淮河边上,河面被夏风温柔抚过,倒映整片星空,满河里的花灯皆落在其间,却也比不过太子殿下看向姬昭的一眼。
  姬昭站在河边,深深吸一口河边的晚风,开心道:“好舒服。”
  “想不想坐船?”
  姬昭回头看他:“很危险。”
  “想不想坐?”
  “可是真的很危险……”
  “想不想?”
  “……想的。”
  宗祯招手,叫人来。
  到底还是上了船,宗祯先上去,再伸手来拉他,姬昭放心地把手放到宗祯手中,宗祯一手拽着他,弯腰,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等于是半抱着的把他接到租好的画舫上,姬昭高兴坏了,还道:“今天没有兔子,今天我乖乖的!一定不会再落水!”
  宗祯只觉好笑,指望姬昭真的乖下来?再来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成。
  不过姬昭今天的确乖,他就坐在窗边看河景,看河边的人,四周的画舫上有不少唱戏的,他还要评价两句,再道:“我还是觉得昆曲好听,清凌凌而又空灵,哪怕四周再热闹,叫人听了也只觉心静。”
  “你不喜欢热闹?”
  “有时候很讨厌孤单,讨厌一个人,喜欢热闹,但是有些时候呢,又希望多些人!”
  “比如?”
  “比如哥哥很久不回我信,很久不来看我的时候啊!我就希望热闹点,希望你在我身边!”说完,姬昭就又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宗祯拿起茶盏喝了口,心想,说得这么漫不经心,果然又是姬昭在哄他吧。
  姬昭一大早就从山上回来,接着又进宫,回家后又受伤,晚上再跟宗祯出来玩,可以说这一天体力耗费太多,也就是见到宗祯后精神太过亢奋,一直撑到此时,若是宗祯没来见他,他怕是早就睡着了。
  这会儿看着美景,吹着小风,姬昭的困意阵阵来袭,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小声道:“哥哥,我困了……可是我不想回家,我还想多看几眼……”
  “不回去,你放心看。”
  “嗯……还想看焰火……”
  “天凉了看,如今天热,不太安全。”
  “嗯……”姬昭说着说着,眼皮已然开始打架,宗祯伸手将他揽到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姬昭的脑袋往下滑,滑到他怀里,宗祯朝外示意,尘星送进披风,本想留下,宗祯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尘星都出去了,也没想明白,他怎么就被那人一眼给震慑出来了呢?
  他跟殷鸣回身,本打算再进去,却见那人展开披风小心翼翼地给他们郎君盖上,再一点一点地整理着披风,将他又往怀里拢了拢,就静静地看向窗外,一动不动,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们不存在。
  他们俩对视一眼,回到甲板上,两人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索性也就一起看河景。
  姬昭睡着后,再也没醒,睡得仿佛小猪,子时之后,秦淮河上的人便渐渐少去,又待了半个时辰,他们的船靠到岸边。
  宗祯也不需要人过来帮忙,他直接打横轻轻抱起姬昭,脚步稳当地抱着姬昭踩了船板,回到岸边,当时太子殿下心中蓦地生出一个念头:锻炼身体还真的有用,他上辈子的时候可抱不动一个大活人。
  再抱着姬昭上车,姬昭始终没醒,宗祯便小心地护着他的手臂,依旧将他轻轻拢在怀里,随他睡。到家后,也是他抱着下车,把姬昭送到了卧房。
  放到床上,离开他怀抱时,姬昭动了动,嘴巴动了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听不清。
  宗祯摸摸他的脸,姬昭才又睡得安稳些,宗祯去将手洗干净,回来坐在床边,将他左手臂的衣袖小心挽上去,从尘星手中接过珐琅描金的小罐子,揭开盖子,用手指挑了药膏,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抹到姬昭的伤口上。
  药膏冰冰凉,睡梦中的姬昭似是察觉到了,咂咂嘴。
  宗祯轻轻按住他的手臂,将伤口涂抹好,等了一刻钟,才又将衣袖放下。
  他再去洗了一次手,回到床边又坐半个时辰,便要离开,他今日要早起去延福殿,是早前几日便与父皇约定好的,张一绯他们快回来了,父皇还想跟他商议商议如何安置张家,他必须要走,不能再多留,否则要误了事。
  话虽如此,他又坐了一刻钟,才起身,站着又看了姬昭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帐子,回身出去。
  “郎君又要走?不留下?”尘星虽说也已习惯,问还是要问的。
  “嗯。”宗祯往常很少与他们说话,这次却站在他与殷鸣面前,平静道,“往后再有今日这般事,拦着他,别再让他做危险的事。”
  尘星与殷鸣怔了怔,齐声应下:“是。”
  “你们要知道,他才是最重要的,太子等人,与他比起来,什么也不是。”
  “……”
  直到他走了,殷鸣跟尘星才回过神来,这人,也太敢说了吧?他们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太子什么也不是。
  回宫的路上,宗祯毫无睡意,他问车外的人:“今日可是初九?”
  “殿下,今日初十,昨日是初九。”
  “哦。”
  六月初九。
  姬昭说明年今日还要去看,宗祯不由哂笑、苦笑,但愿吧,但愿往后每年的昨日之时,他们俩都还如这般,不必翻脸成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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