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被吓到了?”镜中人缓缓站起,伸手敲了敲面前石壁,发出一阵沉闷得笃笃声。
    白易行稳住身形,勉力压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干涩问道:“你是谁?”
    镜中人展开双臂,轻笑道:“我是谁?”伸手摘下头顶花冠,接着又后退两步摆出一个与白易行一模一样的姿势,便连表情神色也毫无二致,只是眼底却充满了戏谑:“我俩一模一样,自然我就是你,你便是我……想知道我是谁,倒不如先问自己到底是谁?”
    白易行心境渐渐恢复平稳,心中已经认定定然是有妖魅作祟,一边冷笑着抻平衣角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想要找出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嘴里却虚与委蛇道:“我是华山内宗六代弟子,当朝皇室血裔,五通先生义子,白易行!”
    镜中人微笑着对上白易行冰冷的眼眸,大声复述道:“我是华山内宗六代弟子,皇室血裔,五通先生义子,白易行!”声音顿挫有力,慷慨激昂,竟是说得比白易行还要更加理直气壮。
    白易行怒气上行,怒哼一声道:“妖孽休想乱我心境,快快显形!”话音未落便是一掌击出,掌心真气喷吐,金光莹然,隐隐夹杂着风雷之声轰然撞在石壁之上。
    嘭得一声巨响,白易行被翻滚的气浪倒撞胸口接连退了三步才勉强站稳,定神望去,却又惊又怒得发现面前石壁竟然浑然无伤,而那个幻化成自己样貌的妖魅则气定神闲得站在原地冲着自己轻轻摇头,满脸惋惜。
    “口口声声问我是谁,告诉你了还偏偏不信。”妖魅脸上写满了无奈,伸手敲了敲石壁道:“你可知道这面石壁叫什么名字?”
    白易行掌心蓄力,随时准备再拍出一掌,听得镜中人问话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洗心壁。”
    镜中人猛一拍手,笑道:“照啊!既然是洗心壁,照出来的自然就是你的心神……这回知道我是谁了么?”
    白易行眉尖蹙起,怀疑道:“你是说,你是我的心神?”
    镜中人打了个响指,笑着点头道:“没错。”说罢指了指白易行的藏在身后的右手接着道:“所以你大可不必一面假装将信将疑,一面悄悄聚集真气随时准备给我雷霆一击,毕竟你的想法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白易行冷哼一声,将右手从背后伸出,掌心真气却依然凝儿不散:“既然你是我的心神,为何刚刚白仙子与浣儿在时,你却不曾表露身份?”
    镜中人嘿嘿一笑,摊手道:“你若是想让自己的心神在别人面前暴露无遗,下次她们在的时候,我倒也不介意现身跟她们好好聊一聊。”说罢掰着手指道:“说起来你从小到大倒也真干过不少囧事能博浣儿姑娘一笑——六岁第一次被掌教师祖扔进云海的时候吓到尿裤,当晚回去就报复性的把师祖新做的道袍给剪成了抹布;七岁那年嫌写字辛苦,偷偷摸摸把掌剑师祖的笔海混进柴火里一起给烧了;八岁那年……”
    白易行沉声道:“你突然现身到底意欲何为?”
    镜中人看了看白易行羞窘通红还要强装镇定的脸色,眼角眯起笑道:“你自己来到洗心壁前反省自问,怎么还要反过来问我意欲何为?”
    白易行闻言愣怔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召唤出来的?”
    镜中人不置可否得耸了耸肩:“刚刚白仙子虽然略微提及洗心壁的来历,但对其功用却语焉不详,也难怪你对此心存疑窦。”手臂扬起,画了个大圆接着道,“这块洗心壁乃是昆仑龙祖眼眸所化,无缘之人只能从壁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稍有福缘的便可与影子简单对话,而身负龙气者比如说你就能让自己心神完全投影现世。”
    白易行眉峰一颤,只觉下山以后的这月余时光里的遭逢之奇,经历之妙实在有太多匪夷所思的巧合:与黄巢刚进长安城便遇到林灵噩与王文卿;本以为是一场死局,却不料自己不仅被得到神秘人传信的正慈所救,还平白吸纳了玄武神兽的小半元神;而就在体内真气混杂命在旦夕之时,又在正慈的帮助下与五通先生结识,而恰好他新创的功法偏偏就与自己的伤势完美契合;及至进了风铃谷到了这座洗心壁前,自己又刚好身负龙气可以将自己的心神完整得投影出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是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巧合”看起来似乎顺理成章,但仍然不免让人心下生疑,似乎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举手在推动着自己走向一条被人设计好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又究竟通往何处?幕后推手之人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白易行越想越觉得浑身寒毛倒竖,如坠冰窟,一阵微风吹过,后背竟是不知不觉间全部湿透。
    镜中人对白易行此番思量似乎颇为满意,双手交叉腹前轻笑道:“掌教师祖化羽之前曾说过,遇事不决,可叩心门,此时此刻心门便在你面前,你何不叩上一叩呢?”
    白易行猛然回神,抬头对上镜中人笑意玩味的双眸,皱眉道:“幕后推手到底意欲何为?”
    镜中人摇头干脆道:“不知。”
    “我到底是不是一枚早就被安排好了前途命运的棋子?”
    “不知。”
    “给正慈大师报信的人到底是真的好心,还是心怀歹意?”
    “不知。”
    “浣儿姑娘到底为什么生气?”
    “……不知。”
    一连问了几个迫切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却最终一无所获的白易行彻底焦躁起来,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指着镜中人怒声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镜中人理直气壮道:“说到底我也只是你的心神投影罢了……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会知道?”
    白易行被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气道:“既然如此,我又要你何用?”
    镜中人摇头道:“我的存在只是为了勾起你内心深处的潜意识,所谓问心并不是要为所有未知寻找答案,而是要将所有已经发生的事理出一条脉络,然后找到自己一言一行的根本所求!”
    “说到底,我并不能帮你解决任何疑惑,但我可以帮你明确下一步要怎么做。”
    “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做?”白易行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神色间说不出的疲惫与倦怠。
    镜中人笑了笑道:“走一步看一步。”
    白易行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道:“算我求你,没事儿就一边凉快去,不要这样消遣我好不好?”
    镜中人道:“并非消遣你,只不过这是你目前唯一能做的事罢了。”说罢,敲了敲石壁示意白易行抬起头来,“首先,既然你怀疑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那么此人自然不会轻易露出马脚让你有机会顺藤摸瓜,所以即便你现在已经反应过来师出反常必有妖,但也一样难以将他揪出来;其次,即便你真的找到了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又顺着这个蛛丝马迹找到了幕后主使,以你现在的能力又对付得了能将林灵噩,王文卿,正慈大师等人玩弄在掌心之上的人么?”
    白易行颓唐得摇了摇头,镜中人接着道:“第三,谁说一枚棋子便一定没有机会反过来将下棋人拖下水的?”说着袍袖一拂,面前便多了一副象棋棋盘,自顾自下了起来。
    白易行猛然抬头,眸中绽放出一抹绚丽的光彩:“我明白了,既然那个幕后之人想要一点点推着我向他想要我去的方向走,那我便反其道行之,让我往西我偏往东,让我朝南我偏向北……”
    镜中人摇头道:“不成的,如果一枚棋子过于不听话,早晚会被当做弃子。”说着抬手提起一枚过河卒子扔到了棋盘之外。
    白易行心头一突,却又不得不承认镜中人所言极是。
    镜中人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按照他的安排接着走,一边暗暗积蓄力量,悄悄积累实力与资源,当你终于成为一颗他舍不得丢弃的棋子时,也就差不多到了棋局胜负手得关键时刻,到了那时或是临阵倒戈,或是故意惹出一点乱子便不怕幕后之人不主动找你了,如此一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还会远么?”
    白易行走近几步,凝视着镜中人面前的残局,一颗卡在“帅”头将其出路彻底封死的“车”突然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