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之上到处是没头苍蝇般乱跑的百姓,枇杷不敢纵马,又见乱窜的人中有不少青壮,神情茫然,不由得怒火中生地大声喊道:“突厥人有什么可怕?他们也是一个脑袋两只胳膊,凭什么让他们抢了我们的家园?现在我们前有狼后有虎,退是没有用的,大家跟着我们玉家军去打突厥人!”
    这时玉家军的人也亮出名号来,“我们是玉家军!我们从来不怕突厥人!”
    人群中有人醒悟,“原来我们一直跟着的是玉家军!”
    “既然是玉都督的兵,我们还怕什么?”
    “我们就跟着玉家军去打突厥人吧!”
    一人高呼,必不如数人高呼,而数人高呼又不如数十上百人。就在片刻之间,漫山遍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都一同转向北方,跟着玉家军的数骑向北,手持扁担犁锄,一面高呼,“我们去打突厥人!”
    枇杷见不只青壮男人们跟着自己,就连那老弱之辈也颤巍巍地跟了上来,很多人根本就是赤手空拳,胸中一股热流涌了上来,将眼眶胀得热辣辣的,她借着挥手抹了一下眼睛,再次大声疾呼“我们去打突厥人!”
    原来先前自己怪错大家了,他们只是不懂,又没有人带着他们才逃跑的,其实没有一个人是胆小鬼,都如自己一般地热爱着自己的家园,宁可拼命也要将来到家园的强盗们赶出去!
    到了岗上,见对面果然是先前那几十骑,原来他们并没有真逃开,而是远远地伏着查看,现在也不上到近前,只是在不远处立着,拿箭向大家射来。
    枇杷见状,想也不想地摘弓搭箭,借着地势之力向先前她就曾注意过的那个大头领连发三箭。那些突厥人也认得她,知她箭术了得,早全神提防,几人上前挡住箭,护住那大头领。又有人上前用生硬的汉话问:“来者可玉家军”
    枇杷与玉家军的兵士们齐声应道:“我们正是玉家军!”
    就听身边的百姓们亦喊道:“我们都是玉家军!”
    那边人听了如此声势,竟然踌躇起来,枇杷与手下人借此机会又射中了几人几马,不过对方并不是胆怯的雷尚才,而且他们的武力也非常强悍,往来之间,玉家军这边也有人受伤了。
    就在这时,那些突厥人猛然间打马向岗下跑了,枇杷觉得有异,向远处看去,就见一彪铁骑如风般向这山岗处奔来,已经能看到最前面的大旗上绣着斗大的“玉”字,原来真的是爹和哥哥来了!
    远望玉家军的风采,枇杷自豪至极,见玉家军已经分成两队,一队向山岗而来,一队追击那些突厥人,亦策马追去。
    虽然又留下了不少的尸首,只是那个大头领还是带着十几骑仗着马快武功高强逃出,向鹿城相反的方向而去。而枇杷再一回马,就看到爹笑着向自己奔了过来,“我的枇杷终于来了!”
    “爹!”枇杷叫了一声,跳下马扑到了爹的怀里,感受到他胸前坚硬的皮铠,一路上从没有掉下过的眼泪就哗地淌了下来,“我终于来了!”
    玉家军大队人马到来,突厥人远循,雷尚才被俘,他手下的人马亦如鸟兽散,娘见了爹急忙跑了过来,也顾不相见,只是急切地问:“你们看到梅氏和守礼了吗?”
    枇杷赶紧把刚刚的事情说了,爹一面安抚娘一面道:“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让人去找。”果然吩咐大家马上去找。
    因着刚刚这一场战斗,山岗上下有不少死伤者,玉家军一面帮忙救治收敛,一面到处找梅氏和守礼。枇杷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梅氏是那么会趋利避害的人,她若是能过来早就会带着守礼到爹面前献殷勤了,现在满山岗的人都知道玉家军来了,她却没有出来,只能说明情况不妙。
    虽然那么讨厌梅氏,在路上她还骂过梅氏,但眼下枇杷却又一点也不希望她出事了,而且她还带着守礼。如果守礼有三长两短,娘哪里能受得了呢。
    娘是汉人,从小在世家受到最传统的教育长大的,骨子里一向有着中原人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她认为她是玉家的媳妇,给玉家留下血脉就是她最大的责任,所以真心把守礼当成亲儿子一样养的。大约也是因为有自己的三个哥哥在前,她对于守礼更加宠溺,疼爱完全不亚于自己。
    现在自己带着一家人出来,走了上千里路,结果就在即将到达鹿城之前将梅氏和守礼丢了,枇杷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顾不得自己疲劳已极,急切也到处去找。王淳、阿鲁那等人也都默不作声地跟在枇杷身旁,最后,他们终于在密林中的一处断崖下找到了这对母子。
    梅姨娘一定是想尽快躲过突厥人的追击,可是却忘记了看路,掉下了山崖。
    ☆、第157章 一再表白
    杨夫人听到梅氏和守礼并没有逃过这一劫,马上就昏了过去。枇杷看着抱住娘紧抿着嘴的爹,低声道:“都是我的错,没看住守礼。”
    爹分出一只手将枇杷也抱在怀里,哽咽地道:“枇杷,你不要这样想,我们都是没法子的,我曾经亲眼看到你二哥就在我面前……”
    枇杷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细节,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软了下来,恍惚之间听到很多人都在叫自己,睁眼一看,原来自己也昏倒了,眼下王淳和阿鲁那正合起双臂将自己抱起,便挣扎着站起来,“我没事的。”
    爹将娘放在车子上,又转身将枇杷接过去放在夫人身旁,按住她道:“你不要再逞强了,先躺一会儿。”又向大家道:“这里时常有突厥人出没,我们不宜久留。”
    说着命将士们协助百姓为伤者包扎,将死者就地下葬,留下表记,然后带大家回鹿城。
    枇杷见娘一时不能醒来,也知她急火攻心,另外就是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了,又觉得她现在醒不来也不是坏事,毕竟这样残酷的情景娘是怎么也受不了的。但她自己却硬撑着站了起来,过去看梅氏和守礼下葬。
    就见王淳正在爹的身边,自己过来便伸出手扶住,“你靠着这株树站一会儿吧。”枇杷正觉得浑身的酸软,果真便靠着那株树站住了,见梅氏和守礼已经用爹的大披风包了起来,放在一株大树下掘好的坑中,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土掩了,又不禁滴了几滴泪,轻声道:“守礼,再投生的时候一定要去一个太平盛世啊!”
    傍晚时分,大家到鹿城,老大人意外见到老妻、爱孙来投,自是一番欢喜,但又听说梅氏和守礼遇难,很是难过,他亦是出身世家,很在意家族传承,深为玉进忠失了小儿子伤心。
    但后来又听老妻讲了过程,便叫王淳,“你多去安慰枇杷,就怕这孩子将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其实与她完全无关的。”
    王淳亦愁道:“好不容易从京城到了德州,经过了多少困难,守礼竟一点苦也没吃到,依旧白胖胖的,都是伯母和枇杷一心守护才能如此。谁想到就要到鹿城,梅氏竟然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她自己倒霉不算,守礼也受了她的连累。枇杷这几天眼见着瘦了,自然是又担心杨夫人又心疼守礼,心里也是自责。”
    老夫人在一旁道:“淳儿,你扶着我一同过去吧,我去劝劝杨氏。”
    王淳扶了祖母,又看看王夫人,示意母亲一同去,可王夫人却扭过头去只做不知,王淳亦无可奈何地与祖母出去了。
    老夫人轻轻拍拍王淳的手臂,“你娘就是个糊涂的,你不要受她影响。”
    王淳点头,他知道娘就是认为一路上枇杷没有对她格外照顾而生气,自己怎么劝也不能将她劝好。其实枇杷已经非常照顾她了,只是做为一行人的领头人,玉枇杷不可能将别人都视为草芥,只把自家人高高捧起。要是真那样,他们也不可能平安地走了上千里路来到鹿城。
    先前在路上,毕竟总要仰仗枇杷,娘还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现在到了鹿城她没有顾忌了,马上就翻脸。梅氏和守礼的事情,本应她去劝慰照料杨夫人的,可是她就是不肯去,祖母才拖着病体出门。
    “祖母,我知道的。”王淳心里其实非常难过,因为母亲的一番表现最让他难堪,而且他知道枇杷早就完全清楚母亲的心思,因此也对枇杷有一种内疚之情。可王夫人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又无可奈何,“等空了我再劝劝娘。”
    “不必劝了,她其实也不坏,只是见识就这样了。”老夫人淡然地说:“不管怎么样,她生了你,养了你,你总要孝她敬她,但是却不要被她影响,更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是,祖母。”王淳答应着扶着祖母到了玉家。
    原来,王刺史与玉都督拿下了鹿城后,就在原来鹿城的县衙临时住下了,这一次王玉两家的家眷过来,便一同住在了县衙后院,依旧如在玉真观里一般,来往非常方便。
    老夫人和枇杷走了进去,见杨夫人神清恍惚地躺在床上发愣。面容憔悴的枇杷正坐在一旁端着一碗粥劝说着。原来玉都督去巡营,而玉守义因押运粮草眼下并未在鹿城,周昕一路上辛苦,到了鹿城一放松就病得起不来了。故而只有枇杷在杨夫人面前侍候。
    枇杷见了老夫人,赶紧起来放下了碗,扶着老夫人坐下,愁眉不展地道:“还请老夫人帮我劝劝娘,怎么也得吃点东西。”
    老夫人拉了杨夫人手叹了气道:“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你想想,你除了有守礼,还有守义和枇杷呢。特别是枇杷,才十四岁,不过是仗着她懂事,像个大人一样,其实心里总还是孩子呢。你如今这个样子,要枇杷可怎么办?”
    杨夫人的眼睛流出了泪,沙哑地叫了一声,“枇杷。”
    “娘,”枇杷赶紧依了过去,“老夫人说得对,我可不能没有娘照管我啊!”
    杨夫人流着泪虚弱地一笑,“哪里是娘照管你,都是你照管娘了。”
    枇杷依着娘强笑着撒娇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娘照管的。”
    老夫人趁势又劝了几句,看着杨夫人听了进去,便向枇杷示意,“把粥端给我,”接过了碗,一勺勺地慢慢喂给了杨夫人,“吃吧,吃吧。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啊!”
    杨夫人咽下几口粥,向枇杷道:“你带淳哥出去转转吧,我和老夫人说说话。”
    枇杷随着王淳出来,却一转身到了窗下,果然听母亲说:“进忠已经年过半百了,现在却……我想给他再纳个妾生子,偏我现在身子又不争气,还是拜托老夫人帮个忙。”
    老夫人温和地说:“这事先不急,你看鹿城军情还颇紧要,我们又从京城私自跑了出来,朝廷定是要责问的,进忠他们还要想办法上折子解释……他们男人事情那么多,回来再要面对内院的事,多不容易!”
    杨夫人本来因为守礼离世情绪非常不好,性子也突然执拗起来,这两天一定要玉进忠赶紧纳妾,爹和枇杷怎么劝也不听,故而枇杷担心老夫人答应娘的要求,也跟着娘一起逼着爹。
    爹其实并不在意再生不生个儿子的,而且眼下哪里是再生儿子的时候呢。枇杷当然也不愿意家里再出现一个梅氏那样的人,她可舍不得娘再费那么多心思去管一个妾室,再被那个妾室伤心了。
    幸好老夫人是有办法的,就听她一点点地劝着母亲,“你一向是最通情达理、贤良温淑的,现在怎么不体贴进忠了。他是个直肠子的人,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且不会花言巧语的,你偏又沤着他。”
    “要我说,你年纪也轻,好好调养调养身子,自己也不是不能再生,孩子还是自己生的贴心……”老夫人一面说着一面又道:“你再多喝点粥,晚上进忠回来多陪他说说话,其实他心里也苦着呢,又要忙军务,又要照顾你。”
    枇杷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娘应了一声,“那就等一等吧。”遂放下了心,遂起身向一旁的王淳示意他跟自己离开,又见王淳一脸的尴尬,知他因等自己无意间偷听了老夫人和祖母的话有些别扭,便解释道:“我就是担心我娘晚上又要哭守礼,我和爹都没办法,还是老夫人能说得动她。现在我就放心了。”
    王淳便赶紧道:“我们家就都不纳妾,我也早下了决心,只娶妻,就是无子也可以过继同族的孩子,断不纳妾的。”
    枇杷不明白王淳为什么说起他自己不纳妾的事,瞧了他一眼,见他竟然还很认真的样子,便醒悟过来,原来他是看到梅氏这样蠢才越发讨厌妾室了,但是,先前王泽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但后来他还是变了。就是爹虽然不愿意纳妾,但还是和梅氏生了守礼。
    王淳生于世家,又是三代单传,虽然老大人和王叔父都没有纳妾,但是他将来未必不会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要纳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