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看了看腕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关门。
    “你绝不是一个画家,龙先生。”顾倾城意味深长地感叹。
    我笑了笑,没有回应她。
    人这一生,命途多舛。只有那些头脑单纯、思想肤浅的人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做一件事、平淡无奇地走完一辈子,其生命最终乏味如白开水一般。
    在港岛,大多数古惑仔所追求的就是钱、权、势、女人以及更多的钱、更高的权、更大的势、更美的女人,疯狂贪婪到极点,哪怕已经冲锋到了深渊边缘,仍然不知悬崖勒马。
    暴进者死,不知足者死,狂不知反思者死。
    这些都是字字是血、句句是泪的江湖真经,每日诵读百遍,自然就对自己有极大的约束力,使自己少犯错乃至不犯错。
    那些身经百战后侥幸活下来的江湖大佬们,全都是熟读江湖真经的结果,如雷动天便是。
    他接掌霹雳堂的第一天,即修改帮规,将论语中的两条著名句子添加为帮规的第一百零一条、一百零二条。
    其一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其二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他向霹雳堂弟子解释:“这两条新帮规就是教育大家闯荡江湖必须谦虚谨慎,更要懂得反思总结,对的继续坚持,错的马上改正。无论江湖怎么变、社会政治形态怎么变,活下去才是硬道理。就算我们霹雳堂三百年止步不前,但只要我们活着,其它像三联帮、水房、大圈、山口组、黑手党之类全倒了,那我们就是唯一的江湖大堂口,谁也无法撼动。”
    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
    雷动天肯用《论语》去治理帮会,足以证明,他是个有大眼界、大格局、大气魄的人。如果结束了敦煌的事,再回港岛,重出江湖,我仍然愿意与这样的人结交为伍。
    想到雷动天,不自觉的,我嘴角微微一动,严肃僵硬的脸上有了一点点笑容。
    从后视镜里望望,我的笑容有点牵强,仿佛小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龙先生想到了什么?因何发笑?”顾倾城问。
    我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生活琐屑,不足道也。”
    顾倾城点点头:“明白了,龙先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根本懒得向旁人解释。其实,以龙先生的能力,屈居敦煌做画师,实在是极大的浪费。如果不嫌弃,我可以介绍几个很好的职位给你,每一个都有极好的前途……”
    见我没有任何积极回应,顾倾城知趣地停下,笑了笑,不再言语。
    “闲散惯了,不堪大用,好意心领了。”我淡淡地说。
    我粗略计算过,从下车乘电梯至1808房间需要十分钟。这一次,必须晚到,才会令敌人措手不及。
    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在酒店十八层走廊、电梯口、步行梯撞见,打一场随机应变的遭遇战。遭遇战会迫使敌人露出破绽,而我相信顾倾城的头脑反应极其灵活,我们合兵一处,定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良好结果。
    “再有三分钟,就行动。”我低声提醒。
    顾倾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之间,显露出她在道家吐纳之术方面有着不浅的造诣。
    顾氏一族能够在港岛大鳄林立的古玩业打下一方天地来,没有真本事的话,早就被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连骨头渣都不剩。
    所以,我绝对相信,顾倾国、顾倾城两兄妹不是仅仅擅长纸上谈兵的商业精英,而是有着深不可测背景的江湖练家子。
    三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三分钟却又能改变很多事情的最终结果。
    天时、地利、人和是成就大事不可或缺的三大原则。
    三分钟,就是改变天时、顺应天时的要点。
    三分钟到,开门下车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远离港岛江湖三年的那个雄心未死、壮志未已的铜锣湾“龙少”龙飞又回来了。
    我带着顾倾城毫不停留地靠近电梯,揿下召唤电梯的按钮,同时警惕地打量着停车场,提防敌人还在此地埋伏着第四路人马。
    幸好,停车场里安安静静,并未有任何异动。
    敌人兵力有限,不可能无限布置疑兵,也不可能无限设下埋伏。从这一点判断,敌人是外来者,而不是坦克帮那样要多少人有多少人的本地团伙。
    电梯到,我们迅速进电梯。
    我没有犹豫,揿下了十七层的按钮,并且马上翻起手腕盯着腕表计时。
    如果敌人的江湖路数够老到,必定不会直接由十八层下楼,而是步行至十七层,避开战斗焦点区域再进入电梯。
    江湖经验能成事,也能坏事,就看谁的临敌变化更精准了。
    顾倾城一个字都不说,只是紧随着我,如影随形。
    电梯到达十七层,门开之前,我先将右耳朵附在不锈钢滑动门上,谛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很安静,当门左右滑开时,门厅、走廊、右侧步行梯口都空无一人。
    我们闪出电梯,立即进入步行梯门。
    顾倾城殿后,随手一扳,将出入步行梯的地簧门完全敞开着。这招“故布疑阵”深得我心,如果我走在后面,也会这样做。
    愚蠢的敌人从十八层下来,看见步行梯门紧闭着,会觉得隐蔽、安全,无人埋伏。聪明的敌人则恰恰相反,他们从十八层下来,看见步行梯门开着,能够清晰看见外面的情况,反而会觉得更安全。
    愚蠢与聪明皆在一念之间,我们很清楚,今晚面对的是一伙聪明的敌人。
    世上任何所谓的“智商角力”,全都是一个“赌”字。敌人在赌十七层比十八层更安全,我们也在赌他们会如此打算。
    赌对了,我们就能在十七层准确地截杀对方,拿到他们费尽心思才获取的资料。赌错了,我们失去一切,连明水袖也消失无踪。
    顾倾城是聪明人,她既然选择相信我,就一定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用了一分钟,我们就沿着步行梯由十七层上了十九层。再过不到十秒钟,就听到了下面十八层的步行梯地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至少有四个人急急地进了步行梯,一跳三步地向下狂奔。
    “得手、接应、地库。”有个人在打电话,声音急促,只说了六个字,已经下到十七层步行梯的转折平台。
    我翻身一跃,落在十八层,再一跃,已经追至十七层转折平台。
    敌人的确有四名,全都穿着藏青色的西装。这种中规中矩的正装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撤退速度,更降低了他们的反应速度。
    我举手打倒三人,全都是击中头颈两侧要害部位,使其立刻陷入深度昏迷状态,没有三个小时绝对无法苏醒。
    打电话的人还来不及将手机放回口袋,而其右手拎着一只银色钛钢皮箱,沉甸甸的,将他整条右臂牵住,无法腾出。
    此刻,他的最佳应变之策是双手同时放空,然后该拔枪拔枪、该拔刀拔刀,以应付我这个凌空降下的强敌。
    如果我是他的格斗教官,一定会提醒他该如何去做。可惜,他的教官没有教会他这关键的一课。
    恰恰相反,那时候他没有动手,而是动口,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你们胆敢与大帝为敌?”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上、向下分别瞥了一眼,确认十八层、十七层的步行梯入口都没有异常动静,才压低嗓音,淡淡地问:“那又如何?”
    那人大约四十上下的年龄,黄皮肤,东方面孔,一看就知道不是敦煌本地人。从他的站立姿势、四肢发达程度分析,此人有过军旅经历,也学习过格斗擒拿,并且在两肋、后腰、脚踝处都藏着短枪,只不过被那只两尺长、一尺半宽、半尺厚的手提箱所累,完全没有机会拔枪反击。
    “你们……你们胆敢……胆敢与北方大帝为敌?”他为我的淡定气势所慑服,嗓音不自觉地降低,说话也口吃起来。
    当我听到“北方大帝”这个名称时,后背突然一寒,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绰号,更不是哪一个传统门派的当家人名称。全球各国政治家、军事家、民意领袖、党派魁首都知道这个名字,也都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表面不得不恭恭敬敬、背后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雷动天在此,一听对方竟然是为北方大帝做事的,恐怕就要立刻收手,伏地请罪,然后退避三舍而遁。
    我不动声色地摇头:“我不知道谁是北方大帝,只要那箱子。箱子和你的人头,只能一个走,一个留。”
    没有人敢碰北方大帝,那将会招致惨烈百倍的报复。
    我相信,顾倾城也不愿出现那种后果,所以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必须永久保密,每个在场的人都必须守口如瓶。
    “不,这箱子……这箱子对你没用,对我有用,大帝有令,谁能把秘密带回去,就能成为组织的一级大将……你们最好想想,与大帝为敌是什么后果,灭国、灭族……抬抬手,让我走,我绝对不会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我也没见过你们……”中年人试图说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