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样说,是为柏晚鸯好。像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如果就这样死了,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急,不急。”柏晚鸯并不领我的情。
    “是啊,不急不急。”玉狐禅也附和着说。
    “大将军的命令没有完成,我怎么能走?”柏晚鸯问。
    “就到这里结束,大家皆大欢喜,何必闹到一地鸡毛?”我皱眉。
    柏晚鸯是个美女,而且是个有能力的美女,看她刚刚瞬间斩杀四名反叛者的利落身手就能看得出。只是,她算不上一位卓越的领导者,并不能够根据现场的形势随机应变,而是拘泥于大将军的命令,不敢放开手脚去做。
    要知道,即使黄花会已经全面接掌基地,其中也会存在相当多的变数。当务之急,是速战速决,将这件事做一个了断。一味拖延下去,只会害死更多人。
    “龙先生,这不关你的事。”柏晚鸯摇头。
    “只要跟莫高窟112窟有关,就都跟我有关。”我黯然长叹。
    她们大概不明白我这样说的意思,但我既然说了,就会坚持做下去,既揭开反弹琵琶图的秘密,又阻止流血杀戮,以免脏了敦煌这方净土。
    历史上,围绕莫高窟宝藏、金山银海翡翠宫发生的杀戮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让人不忍卒读。事到如今,只有停止一切争端,才是解决之道。
    “我看过你所有反弹琵琶图的画作,呵呵,我不明白,龙先生怎么会对反弹琵琶图情有独钟。我问过孟小姐,她也无法阐释。所以,我已经放弃了追踪这件事,将龙先生置于调查研究范围之外。”柏晚鸯傲然微笑。
    偷画、送画、登门拜访一定是柏晚鸯和桑晚鱼,孟乔说的,也是心里话,误打误撞,消除了黄花会对我的怀疑。唯一不同的是,孟乔并不了解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无法完全理解我的心思。她是好人,一个永远走不进我内心的好人。
    “给我个面子,结束吧。”我仍然坚持。
    玉狐禅将左手轻轻搭在我肩上,身子也靠过来。表面看,她是故意向柏晚鸯表示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实际上,我已经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似乎力不能支。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如果献出‘八恶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玉狐禅说。
    她口中呼出的热气擦过我的脸,我立刻闻见了一股隐约的血腥气。
    原来,她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表面不见血痕,内脏已然遭受重创。
    “玉公主聪明。”柏晚鸯拍手称赞。
    “很可惜,大将军不在这里。”玉狐禅轻叹。
    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因为我已经听出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如果大将军在,那就将黄花会精英一网打尽了。”
    关于“八恶人”,查阅日本忍术全书《万川集海》可以略窥一二。那是日本幕府大战后百年内最高明的八位超级忍者,每一位都堪称一代宗师。除了忍术高绝,更重要的,这八人都出身于皇室,本来有机会坐上皇位。不过,他们毕生追求的,都是奇术巅峰,而不是人间权柄。于是,他们采取了“蜗居蛹化修行之术”,将自己禁锢在两尺见方的箱子里,不见天日,不问时间,不辨生死,不思未来,只是全心全意地隐居修行。
    我对于这种奇术仅仅知道皮毛,无法详细讲出该奇术与藏地密宗的“虹化术”以及天竺密宗的“龟息换命术”有哪些区别。总之,全球江湖高手认为,“八恶人”代表的是日本忍术的巅峰,八人之下,皆为庸手。
    黄花会执着于找到“八恶人”,就是为了彻底消灭心月无向派的有生力量,连根拔起,全部毁灭。
    从前看过一些黄花会的资料,该组织的野心极大,将全球江湖帮派全都视为自己的对手,妄图一地、一国、一洲慢慢蚕食,直至一统全球江湖。
    这毕竟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从前的黑手党、山口组、三合会、红色旅等等帮派都曾有过同样的梦想,但现在怎么样?全都偃旗息鼓,做该做的事,走该走的路,绝对不再重提旧梦了。
    “如果这样解决,也好,也好。”一瞬间,我又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既无法决定玉狐禅的想法,也无法劝退黄花会人马。
    “玉公主,怎样把‘八恶人’交给我们?”柏晚鸯有些迫不及待。
    “交给你们,如何处置?”玉狐禅反问。
    柏晚鸯一笑:“那是大将军需要考虑的问题,跟你我无关。我想,既然五角大楼将亚洲事务全都交给大将军全权处理,那么她一定有很科学、很合理的做法,无需你我担心,对不对?”
    我从柏晚鸯的回答中窥见了黄花会的危机,聪慧如玉狐禅,也一定能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那里——”玉狐禅不再犹豫,向会议桌两边的墙上挥手。
    我立刻意识到,八幅画后面隐藏的玄机正是“八恶人”——是“画后”而不是“画中”,就像地图后面藏着保险柜一样,墙上那八幅不该出现的画,也是同样的原理。
    很可惜,柏晚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快步走近左侧,向一幅舂米图上望去。
    那幅画的高度为五尺,宽度为三尺,淡墨工笔,稍稍着色,周边的画框则是普通的灰漆松木。虽然不是太粗糙,但也绝对算不上精致。
    画中人物共有三位,舂米的下人、监工的妇人以及一个伏在妇人肩上的双辫女童。
    单纯看画,毫无意义,我之前早就明了这一点。
    “我要杀人,你不过问,可否?”玉狐禅在我耳边低语。
    这一次,她的呼吸中血腥气更重,右掌始终按在左胸上,很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太久了。
    “留活口,也是给自己留后路,行吗?”我试着劝阻。
    玉狐禅摇头:“黄花会不会给心月无向派留活口的,只要拿到‘八恶人’,她们就会灭门。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杀人,可否?”
    我不再犹豫,立刻凝重地点头:“悉听尊便。”
    归根结底,我还是局外人,无法承受心月无向派“灭门”之重。如果我力阻玉狐禅杀人,就等于是推动了“灭门”之战,同样不能原谅自己。
    “好,多谢了。认识华人虽多,只有龙先生是个有见地、有胆识的真男人。”玉狐禅笑起来。
    不容我回应,她便大步走向柏晚鸯。
    我向四面看,虽然黄花会的人没有涌入,但很明显,外面走廊里至少埋伏着十几人,全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玉狐禅重伤,不当机立断使出霹雳手段,则性命堪忧。
    “画后面,才是秘密所在。”玉狐禅站在柏晚鸯身边,低声提示。
    柏晚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鼻尖,始终凝视那幅画。
    “我摘掉画,打开保险柜,我们再讨论。”玉狐禅抬起手,要去摘那幅画。
    “且慢。”柏晚鸯突然阻止,“舂米的桶中是什么?”
    这问题让我也怔住,之前我看到这幅画,知道其内容是“舂米”,就没再仔细研究舂米桶里是什么,想当然地以为,桶中自然是稻谷的谷穗。
    “哦?是——”玉狐禅被问住,抬起头,仔细看着那幅画。
    “是毒蛇,是五毒……五毒聚集,金翅大鹏鸟食之,这是‘天龙八部’之意。八恶人……天龙八部……八幅画……这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柏晚鸯自言自语。
    我走上几步,凝神观看。
    画面中,舂米的石杵已经抬起来,观众能够清楚地看到两尺高的舂米桶底部。那里没有谷穗,也没有稻米,而是盘踞着一堆青蛇、蜈蚣、蝎子、蟾蜍、壁虎,正是云南五毒教奉为上仙的“五毒”。
    这种画面,只要扫上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五毒能够炼制蛊虫,这种五毒“聚杀”也是炼蛊最常见、最好用的手法之一。
    天龙八部诸神中,金翅大鹏鸟擅长吞噬五毒,为人间消弭灾患。柏晚鸯这么说,是因为画中小女孩的后背衣服上恰好绣着一只金翅大鹏鸟。
    如此看来,一幅普普通通的画却暗藏深意,只不过其真正价值让所有人忽略了。
    “玉公主,你不知道舂米桶里有五毒?抑或是假装无辜?”柏晚鸯浅笑着问。
    玉狐禅无言,她应该上千次、上万次看过这幅画,却完全大意,忽视了桶里的情况。
    “如果你怕了,那就算了。”玉狐禅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
    “幕府八大恶人,西方天龙八部——我怎么会怕?黄花会的人怎么会怕?打开吧,能够亲眼目睹八恶人的神采,也是我的荣幸。”柏晚鸯说。
    玉狐禅双手摘下那幅画,放在会议桌上。
    画的后面,墙上果然也嵌着一只保险柜,柜门两尺见方,黑沉沉的,完全是最古老的保险柜款式。
    众所周知,老式保险柜既有暗锁,又有明锁。暗锁是靠密码盘转动开启,而明锁则直接就是质量极好的挂锁。现在,密码盘和挂锁上都贴着十字封条,封条上则密密麻麻地盖着火漆封印。
    柏晚鸯俯身看了看封条,微微有些踌躇。
    “龙先生,请到这边来吧。”柏晚鸯回头招呼我。
    我走过去,渐渐看清了火漆封条上标注的十几个日期,竟然全都是1930年到1945年之间的日子,横贯整个二战。
    “你相信,一个被火漆封条封住的保险柜里会有活着的人吗?”柏晚鸯问。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审慎地观察那两组封条。
    火漆封印的保密手法来自于隋唐年间,在中、日、韩三国沿用至今,并且一直被很多领域保留,与今日电子领域里的保修易碎贴是同一道理。封条贴上后,如果有人破坏火漆封印,几乎无法复原。
    封条上的最后一个日期是1945年11月7日,如果试着解释,那应该是天皇投降的消息一层层传到基地来的日子。如果当时基地内部的人选择了“玉碎”,集体自杀而亡,那么这封条上的日期就永远定格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盖章填字。
    “玉公主,你在敷衍我?”柏晚鸯听不到我的回答,转向玉狐禅。
    “八恶人就在这里,八幅画,八个人。”玉狐禅回答。
    “黄花会要的是心月无向派‘八恶人’,不是八个死人。我很难相信,被封存于保险柜里的是活人……也许是干尸、木乃伊也不一定。”柏晚鸯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