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伟大的时刻是指什么,而是问:“还要等多久?”
    左侧和前方的三个人同时翻了翻手腕,盯着腕表。
    “还有四十五分钟。”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回答。
    我松了口气,向后一仰,低声回应:“那好,四十五分钟足够长了,还可以小睡一会儿。各位不要紧张,我没有任何敌意,只是来谈判。”
    车内的气氛当然十分紧张,尤其是后脑勺上顶着的那支枪,一直死死顶住,连一毫米都没离开过。
    我想不通伟大的时刻是指什么,车外除了荒山就是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扇面形包围的罗盘村的人。
    更远处,隐约可见月牙泉小镇的灯光。
    除了这些,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是跟伟大的时刻相连的。我甚至想到,他们也许是在等待基地方向的大爆炸、大毁灭。从江湖形势来看,日本忍者也是北方大帝的心腹大滴,如果毁掉基地,或许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伟大的时刻。
    这辆车子里漂浮着欧洲人惯用的浓烈香水味道,幸好有山风源源不断地从窗子里吹进来,稀释了香水味,才勉强令人能够呼吸。
    我是来谈判的,身上不带任何武器,所以在六个人的包夹之下,并没有武力反制的想法,而是顺其自然,借力打力,摸清敌人的底牌之后再做打算。
    四十五分钟是一段比较漫长的时间,既然六人都保持沉默,那么我正好可以借这段时间来梳理一下自己的思想,理清未来的行动纲领。最重要的,要弄清楚雪菩萨究竟在做什么。
    被向东杀死的傀儡似乎已经暴露了黄花会的意图,她们塑造这么多以假乱真的傀儡出来,也许昭示着一个大阴谋。既然有假的雪菩萨,焉知不会有假的大将军或者是长枪女?
    自古以来,易容术就是江湖上的奇术之一,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发展,日益完善,最终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当今世界,整容术以韩国为尊,但是其核心技术就是从中国古代的易容术里提炼而来。
    黄花会向坦克帮提供了金山银海翡翠宫的资料,向东也成功地夺走了资料,并且遁入黑暗。此时,他还没有被罗盘村村民捕获。也就是说,他暂时还是安全的,那些资料有可能送回到坦克帮的大人物手中去。
    “关于金山银海翡翠宫,黄花会到底知道多少?”我在心底暗暗思忖。
    大将军潜入基地一战,是为了拿到日本忍者手里之前获得的资料。资料也是有真假之分的,必须反复印证,加以甄别。
    世界上没有一份资料是完全正确的,尤其对于古代埋藏于地下的秘密来说,其地理位置是一个三维数据,随着地壳变动而产生三轴位移。这样一来,很多平面图纸或者平面参照物,都会失去意义。
    举例来说,假如一座深藏在土中的古墓上下位移十米,那么盗墓者凭着平面图纸永远无法探寻到墓穴的入口。因为高度十米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这种误差下,必须经过上万次的测试,才有可能误打误撞到正确的道路上。
    在我看来,目前江湖上任何一方都没有金山银海翡翠宫的正确资料,也包括那个导游在内。很明显,假如任何一方有确切线索,那么早就不顾一切的掘地三尺去找,而不是站在这里夸夸其谈,多方寻求合作。
    形势变得越来越复杂,各种线索交错缠绕,很难理清头绪。
    我觉得自己非常需要一个助手,就像顾倾城那样的,思维敏捷,目光锐利,在很多层面都能给我以惊喜性的启发。可惜,她现在下落不明,也已经陷入危机之中,就像身在车内的我那样。
    车子里没有一丝灯光,连仪表盘都是关闭的。六个人的行动保持一致,全都一言不发。
    我感觉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六人的头目。其他五人呼吸沉重,但那人却是非常冷静,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不停地起伏敲击,其节奏应该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他的动作也给了我启发,因为月光曲是贝多芬在黑暗之中创造出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描述的是人在暗夜中的某些奇妙感受。
    那人在此时此刻想到月光曲,表达的正是一种身在黑暗、向往光明的心情。
    我判断,他了解那个伟大的时刻到底指的是什么。
    “你从港岛来?”那人忽然问。
    我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你们中国人喜欢胡思乱想,很多著作中都写到一些奇怪的事。我以前在大学时读过聊斋志异,里面有一篇写到一个人进入海上城市的故事,有板有眼,就像真的一样。”他说。
    聊斋志异中的确有这样的故事,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个民间传说的集合。渔民整日漂泊于海上,百无聊赖之际,产生种种奇怪的想法,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你说说看。海市蜃楼到底是什么?”他又问。
    我不禁心中一动,自然而然地想到:“难道他说的伟大时刻,竟然指的是戈壁滩上的海市蜃楼?”
    物理学上,通常将海市蜃楼现象解释为光影的折射、反射、倒应,而且已经形成了定论。更有光学高手通过数千个实例,把海市蜃楼产生的原因、途径、结果剖析得清清楚楚,让老百姓不得不信服。
    当然,这种庖丁解牛式的分析,也将世人对海市蜃楼的种种幻想击得粉碎,焚琴煮鹤一般。
    我相信那人很有见识,此刻问的绝对不是物理学上的定义,而是更深层次的玄学问题。
    “你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相由心生,魔由心生,你眼中看到的海市蜃楼,跟别人看到的完全不同。”我说。
    这种理论并非是我的独创,而是来自藏地高僧。海市蜃楼并非只在海上出现,戈壁滩、空旷湖泊都有可能出现。只不过,那些地方人迹罕至,即使是最优秀的探险家,也无法保证每一次都全身而退。所以很多瑰丽奇幻的景象只留在探险家的日记里,却无法广泛传播。
    藏地高僧在长期的闭关中,灵魂出窍,遨游周天,才会看到、想到、总结到这样的道理。
    事实上,很多真理都是普通人无法接受的,无论是高僧对海市蜃楼的陈述,还是灵魂出窍本身。
    “我觉得,海市蜃楼是真的。”那人说。
    “无法验证的事实不一定是事实,更不一定被世人所承认,即使你反复辩白,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们的人类世界中有证据这个词,一切都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作为佐证,全是子虚乌有,一团空气。“我低声回应。
    我并非故意驳斥对方,只是陈述事实。
    尤其是对于一名探险家来说,毫无证据的事最好只留在自己脑子里,不要说出来,免得遭世人耻笑。
    我们当然可以说海市蜃楼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楼阁亭台、城市大厦全都存在于地球的某个位置。正是因为它真实存在,才会产生折射幻影,出现在海上或者是其他任何地方,令人叹为观止。大自然是不会无端产生这些影像的,世间种种,皆有来处。
    “只要条件合适,也许我们可以进入海市蜃楼。毕竟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外太空科技高度发达,一秒钟内就能拍摄六十幅地球全息图片。那样的话,海市蜃楼持续半小时,通信卫星就一定能够找到光影的来处。”那人说。
    这种计划是可行的,而且,不只有一个物理学家提到这一点。尤其是在美国,至少有几百个科学家向五角大楼提议,执行这种全球搜索海市蜃楼的计划。
    美国科学家对于真相的追求令人钦佩,他们是追逐真理的前驱,是人类获得光明的最激进引领者。要想达成这样一件事,必须投入巨大。所以,行动之前就要考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究竟能不能为人类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问。
    如果一场谈话漫无边际,就失去了阐述的意义,变成了长舌妇的八卦闲聊。
    那人清了清嗓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地说:“十几分钟以后,这里就会产生一场海市蜃楼。根据我国专家的预测,海市蜃楼持续的时间为一小时甚至更多,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机会。更进一步说,这里发生的海市蜃楼直接跟敦煌的秘密有关,甚至能揭开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翡翠宫入口究竟在哪里。如果能达成这一目的,我们就是最伟大的探险者,而这一刻,也是人类文明向前跨出的最重要一步。”
    我有些吃惊,虽然很多资料中提到,海市蜃楼的出现是有迹可循的,通过大数据比对,能够预知某一处出现海市蜃楼的几率。可是,俄罗斯人的科学判断竟然已经先进到这种程度,而国际上却又没有走漏丝毫风声,真是令人惊讶。
    “能否进一步说明?什么样的海市蜃楼?”我问。
    那人的声音有些犹豫:“专家说,是一些古代影像,被月牙泉和鸣沙山的奇怪地形所记录下来。具体情形,看了才知道。我们已经搜集到四百多名敦煌本地居民的亲口证词,他们都看到过这段影像,所描述的情形大同小异。”
    “究竟是什么?其内容呢?是人物、风景还是建筑?”我问。
    那人回答:“一场战争,也不仅仅是战争,人们看到的是莫高窟的形成时期以及所有壁画的来历。”
    我松了口气,因为他的描述实在过于怪异,近乎于以讹传讹,就像当初我听到那个导游说莫高窟可以转身一样。
    “好吧。我们就谈到这里,可以结束了。”我说。
    敦煌百姓是最具有想象力的,尤其是背靠莫高窟、月牙泉、鸣沙山、三危山这样的历史与大自然结合的奇景,无时无刻不在激发着他们的想象力。假如这些想象力可以卖钱,那么添油加醋的能力会越来越高,为俄罗斯人勾勒出一幅千奇百怪的画面。
    我也听那些见过戈壁滩海市蜃楼的人讲起过,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高山和建筑。这一点是非常符合科学惯例的,因为海拔高度、相对高度、绝对高度处于高位的,更容易受到光线的折射,而处于低位的,则被遮盖住,永远藏在阴影之中,没有现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