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了解左丰收,大家仅有的交流也不过是从石塔到环山公路那一段,话都没说几句,甚至现在他的相貌已经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同样,雪菩萨、长枪女等人大概也不了解左丰收,只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指挥左丰收率兵投入战斗。她们并没有了解左丰收的必要,黄花会也不必对罗盘村的民众心理进行深入探究,只把他们当成工具。
    这种情况下,左丰收想什么、做什么都藏在暗处,无人监管。
    如果他的心理发生扭曲变化,就等于是给黄花会埋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开来,累及无辜。
    江湖上曾有无数实例说明,以恩惠驾驭别人,最终这种恩惠就会变成双刃剑,伤人伤己,酿成大祸。
    “一定要找到左丰收,只有他明白当晚发生了什么。如意虫证明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现在,必须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打电话回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在岩画前缓缓踱步,脑子里将左丰收出现以后的种种件件全都联系起来。
    下意识的,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尖角石头,在右侧的岩壁上缓缓勾画,写下了“左丰收、海市蜃楼、阴谋”几个字。
    我并非刻意模仿古代人刻字记事,但此刻这种勾画手法自然而然,非常顺手。这大概就是岩画的最早根源,来自于普通百姓的信手胡划。
    “打电话回石塔那边,雪菩萨就一定派人出来寻找,这是显而易见的,左丰收一定能想到。那么,这正是他的本意,故意诱人上山。他的藏身地一定极为稳妥,所以不怕罗盘村村民搜山。他的电话打给宝蟾,其中也含着让宝蟾上山搜寻的意思。他也深知,宝蟾通过如意虫找人,绝不会出错。那么,他诱人上山的最深含义是什么?是要诱使特定的某个人过来吗?这个‘特定人’会是我吗?”我一向都采用“跳跃法、排除法”进行推理,效果十分明显。
    这种情况下,左丰收不会跟雪菩萨、长枪女有任何私底下的邀约,要想做事,只能求助于黄花会之外的高手。我在此刻到达罗盘村,正是最恰当人选。
    “假如他想邀我上山,意欲何为?”我又自思,“我已经来了,他又去了哪里?”
    如果左丰收隐藏在此地,那么我们根本不必去海市蜃楼出现之地,只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好了。
    “喂,喂,你跑什么?”石隙外的三人全部进来,宝玉带头,毫不客气地向我发难。
    宝蟾落在后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
    “龙先生,你这样乱跑,很容易让人误会。”宝玉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凶狠语气,稍作调整,再开口时,态度就和缓了许多。
    “左丰收在哪里?”我不理睬宝玉,径直走向宝蟾。
    “如意虫说他在这里,但刚刚你也看到了……他……他不在这里。”宝蟾气喘吁吁地回答。
    “我有一个好办法,能把他请出来。”我说。
    “什么办法?”宝蟾立刻追问。
    我回头指向岩壁:“这幅画描述的就是当夜大战,你仔细看,就能发现左丰收退后至角落里,根本没有打算参战。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早就想好了退路。留下这幅画的,只能是他。”
    宝蟾吃了一惊,凑近岩壁,仔细盯着那幅岩画。
    宝玉、宝石各自挠着后脑勺,连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都听不懂。
    “好像是这样……只不过我没参加夜袭行动,无法判断当时真实的战况。”宝蟾说。
    “你们两个呢?有没有参加过那场夜战?”我问。
    两人一起点头:“我们没参战,却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战况,对当时战场上的形势还是有所了解的。”
    我点点头:“你们仔细看看,这幅岩画中的人物布局,是不是跟你们观察到的情况相近?”
    两人一起上前,凑近岩画,集中精力仔细观察。
    我只用了三秒钟,就用双臂勾住宝玉、宝石的脖子,向中间发力一撞,令两人软绵绵地倒地。
    “你干什么?”宝蟾吃了一惊。
    “你应该是左丰收唯一的牵挂,那么我只要对你不利,他就会跳出来。”我说。
    宝蟾身子后缩,垂手拔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试图护卫自己。
    “如意虫是你的元神蛊吧?”我淡淡地问。
    “是又怎么样?”宝蟾颤声问。
    “我知道很多种令蛊虫反噬其主的方法,但不知道对如意虫管不管用?这件事,只要开了头,谁都挡不住蛊虫反噬之威。粗略估计,你会死得很惨,永远没有人想再看你第二眼。如果左丰收不出现,你的命运就要在此时此刻画上句号了。宝蟾,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将左丰收请出来。我的耐心有限,过期不候。”我轻描淡写地说。
    “你不会那么做,你不是那样的人。”宝蟾摇头。
    “本来,如果只是为了寻找左丰收,我的确不必说这些狠话,但你刚刚提到了那位消失于莫高窟的龙先生,该秘密涉及我自身的利益,也是需要你一点一点说清楚的。两下里合起来,你说,我会不会动用一些狠手段?”我问。
    宝蟾锐声叫起来:“那只是个幌子!那只是引你上钩的诱饵,真实情况到底如何,谁都不知道!龙先生,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我实际也不知道左丰收究竟躲在哪里。”
    我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分钟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躲在某处的左丰收也可以考虑。二十分钟之后,我的耐心耗尽,那就对不起了。”
    之所以给出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我想借着这段时间研究那幅壁画,看看左丰收还在画中留下了什么样的线索。
    宝蟾惊恐地后退,后背贴着岩壁,仍然保持着匕首当胸的姿势。
    我从岩画中看到,代表左丰收的小人向正上方伸出一只手臂,似乎在指着什么。
    在他手指的方向,远处隐约矗立着一座高楼或者高塔。
    “那里只能是……莫高窟,他指向莫高窟,难道其意思是……秘密都在莫高窟里?”这样解读画面的话,等于是陷入了死循环,再次将秘密的源头引向莫高窟,最后变成无解的死结。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敦煌天机是在莫高窟内,“金山银海翡翠宫、天长地久不死局”亦在其中,但究竟怎样进入,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假如左丰收有所发现却不报告黄花会,那么一定会另外找寻同党,争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秘密据为己有。
    “同党,同党,他想邀我作为同党?宝蟾只是引路人,这里就是见面地点?那么,他虽然没现身,此刻一定在某处窥视这里。”我向圆形光点望去,蓦地恍然大悟。
    那只不过是一个经过伪装的摄像头,光点即是单面透镜,将摄像头遮盖起来。
    “左先生,我到了,出来谈谈吧。”我对着那光点说。
    虽然听不到回应,但我知道,左丰收就在后面,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的耐性有限,如果左先生一味拖延,我很可能会伤害宝蟾小姐,酿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当然,如意虫是她体内的元神蛊,阁下体内也有,蛊虫反噬之时,阁下也同样受害。我是黄花会的朋友,不是内部人员,所以,有些不方便跟黄花会说的话,我们都可以慢慢谈。”我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
    当然,我甚至算不上黄花会的朋友,只是暂时的同盟而已。
    “我刚刚跟宝蟾小姐商定了以二十分钟为限,现在已经过去一半。如果左先生再不肯相见,后果只能由阁下自负了。”我再次补充。
    宝蟾仍在后退,已经到了岩洞尽头。
    那边没有出口,我不怕她趁机逃脱。
    “左先生,不管你对黄花会做了什么、即将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费尽心机邀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暗中观察我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已经在罗盘村耽搁了太久,不会有太多耐心等待下去了——”说完这些,我不再开口,缓步走向宝蟾。
    关于蛊虫反噬其主,在明代民间《岭南志》一书中有数次提及,大意是:饲主无法满足蛊虫的要求,蛊虫为了脱离控制、另寻饲主,就会从饲主体内展开肆意攻击。先是吞噬五脏,后沿经脉逆行到达脑部,榨干脑髓后,反啮七窍,最终将饲主变成活体骷髅。
    民国初期,军阀混战,就曾有一位川陕一带的大军阀遭到云南革命党人的暗算,在蛊虫反噬之下,变成了活骷髅。
    此事报到了临时大总统那里,才被弹压下来,不了了之。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宝蟾低声怒吼。
    “左丰收不出来,只能由旁人做替罪羊。”我平静地解释。
    “他要是已经死了呢?我岂不是白白赔上一条命?”宝蟾反驳。
    “他没死,如意虫没死,元神蛊没死——我如果连这一点都猜不到,又怎么敢闯荡江湖呢?”我反问。
    “你不是蛊苗中人,不了解其中关节。龙先生,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宝蟾退无可退,绝望地大叫。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尤其是瞥见宝蟾耳朵上扣着的耳钉型蓝牙耳机时。
    “她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向外发送讯息,传给左丰收。同时,她也会接到左丰收的指令,随时反扑。”我心下大惊,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身为江湖人,很多时候往往因此而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