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那条虫子,体内也感受到了它在拼命挣扎,想从女孩子的手下逃逸开去。
    虫子当然没有突破体表,现在只是那女孩子通过某种异法,让我能够看到蛊虫。实际上,要想将它取出来,还要大费周章。
    元神蛊是与人的思想、精气神紧密结合的一类蛊虫,无法轻易取出,也无法将其与人体完全剥离。
    “这就是大魔手赐予你的。”左丰收端着酒杯笑起来。
    “好极了,真是有趣。”我也笑了。
    那女孩子惊讶地叹气:“普通人见到自己体内有这样大的蛊虫,无比惊惧变色。龙先生谈笑自如,能够与古之关云长刮骨疗毒向媲美。”
    左丰收摇头:“这种比喻,还算是贴切。我刚才仔细观察过,龙先生果然是面不改色,佩服,佩服。”
    我对两人的赞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暗自思忖,不知大魔手什么时候做了手脚,我竟然一无所知。
    “好了。”左丰收挥挥手。
    那女孩子松手,酒碗之中的虫影就消失了。
    “谢谢你。”我向那女孩子点头。
    “龙先生客气,有事请吩咐宝月即可。”她礼貌地鞠躬,端着酒碗退下去。
    “杀了大魔手,就能想办法解蛊。否则,饲主健在,蛊虫凶顽,随时都会发作。”左丰收说。
    我并不着急,毕竟对面坐着的此人并不比大魔手良善多少。如果全信他,我大概也会死得很惨。
    “怎么杀?”我问,同时向宝蟾瞥了一眼。
    引爆石塔下的*是最方便、最安全之策,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消灭雪菩萨、大魔手两个强敌。
    宝蟾会意,向我轻轻点头。
    “只要龙先生同意,明日日出之前,就能了结这件事。”左丰收说。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问。
    左丰收想了想,正色回答:“你该知道,我和宝蟾、宝月都是蛊苗三十六寨的人,都肩负着击杀大魔手的重任。如果这一次侥幸成功,也去了蛊苗三十六寨的一块大心病。为了感谢龙先生相助,我愿意无偿献出藏在反弹琵琶图下面的两幅画的透视投影图,供龙先生研究。”
    这种回答还是能够令我满意的,双方都有好处,这种合作才会稳固。
    “龙先生,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需要您返回石塔,确认大魔手在里面,我们才能引爆*,进行致命一击。当然,我们会给您一个足够醒目的信号,催您撤离到安全地点后,才会引爆。”宝蟾补充。
    对于这一点,我没有疑义。
    *只能引爆一次,以大魔手的警惕性,一击不中,她要么展开疯狂反击,要么飘然远遁,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好,我这边没有问题。”我完全同意。
    左丰收再次挥手,宝月打开背包,取出一部平板电脑,递到左丰收手中。
    他在电脑屏幕上轻触了几下,探身递给我。
    毫无疑问,屏幕上显示的就是两幅单色壁画。现代的高科技工具完全能够做到不破坏表层的同时,完整而清晰地拍到下面的内容。
    “多谢,我已经了解了。”我把平板电脑递回去。
    “我真的倍感困惑,这两幅画压在反弹琵琶图下面,显得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可是,高科技扫描的结果是不会骗人的,这就是真相。”左丰收摇着头说。
    我还记得,亡明公主明水袖说过,反弹琵琶图是一层门户,通过那里,就能到达另外的世界。
    既然壁画下面还有壁画,那层门户是怎样开启的呢?
    此刻,我恨不能将所有了解反弹琵琶图的高手都集合起来,让大家针对这些线索各抒己见,最后凑成一个圆满的答案。可惜,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即使勉强坐在一起,也是相互拆台,不可能说真话。
    “龙先生,在想什么?”左丰收问。
    我默默地拿过矿泉水瓶,无声地喝了一口,才谨慎地回答:“左先生,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对长枪女做了什么,竟然害得她失去了战斗力?如果我们两个反目成仇,你是不是也会对我做同样的事?”
    这问题十分尖锐,左丰收没有准备,脸色立刻变得阴晴不定。
    “龙先生,这个问题,能不能由宝月回答?”宝月礼貌地向我深鞠一躬。
    “好。”我点头同意。
    “我们对长枪女的历史资料做了调查统计,然后对她的脑部意识流进行了梳理。失去战斗力这件事的原因多种多样,但问题并不在我们这里,而是她的潜意识开始暴露显现,对过去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度忏悔。如果她是基督徒或者天主教徒的话,可能早就开始忏悔反思了。现在,她出现了这种状态,也许是件好事,可以帮助她退出江湖,开启另外的人生。龙先生,左先生的幻术并没有直接的杀伤力,只是一种引子和启发,让善人向善、恶人觉醒,最终创造一个和平友爱、美好和谐的新世界。这其实也是左氏一族一直追求的结果,但如今的世界太复杂,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矛盾复杂深刻,无法融合,所以才会纷争不断,流血牺牲事件也层出不穷。随着你对左氏一族的了解,一定会改变对我们的看法。我冒昧解释,不当之处,请您勿怪。”宝月说。
    她的解释滴水不漏,转来转去,似乎这件事对长枪女大大有益。
    我意识到,这女孩子虽然年轻,口才却是远远超过宝蟾。
    “我们永远不会发生矛盾,只会相互扶持,相辅相成。”左丰收向我举杯。
    我以水代酒,举着矿泉水瓶子跟他碰杯。
    “有人来了。”宝蟾突然发出警告。
    门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几个人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宝月闪身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向外一瞥,回头低声报告:“是长枪女,还有罗盘村年轻人里的四名好手。”
    左丰收弹了弹指甲,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事,闪在一边,让他们进来好了。”
    忽然,左丰收脸上现出了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龙先生,其实很多事我们不方便去做,别人是可以代为处理的。等一会儿,你不要出声,我就能让长枪女去替我们做一些棘手的事。”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有保持沉默,静待长枪女闯入。
    凌晨时分,酒店里只有我们这个房间里灯火通明,所以外面进来的人很容易就认准目标。
    门一开,长枪女带着四个人鱼贯而入。
    “龙先生,你真的在这里?”长枪女看到我,先是松了口气,接着脸色就紧张起来,向左丰收一指,“带他回去,去见雪菩萨。”
    跟着她的四人一起拔枪,对准左丰收。
    “不要急,我跟你们回去。”左丰收站起来。
    “雪菩萨恭候多时了,左先生,你干的好事。”长枪女冷冷地说。
    她手中没像平时那样拎着长枪,但气势仍在,似乎已经从悲观心态中解放出来。
    “什么好事?你说说看,我干了什么好事?”左丰收问。
    他正对长枪女的时候,双眼轻轻一眨,突然幻化出一道七色光彩。
    “你干的事,自己当然知道……不用我再次重复。”长枪女的声音有些恍惚。
    “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左丰收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深邃,双眸变成了两块七色宝石,并且逆时针缓缓转动。
    “你干的……好事,你干的好事……你……”长枪女突然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仿佛一个困倦到极点的人,若不努力扶住自己的头,就要瞌睡倒地。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倒是你,将莫高窟里的壁画揭了一层又一层,为了提升自己的绘画见识,从宋代画作上溯至盛唐,破坏了多少幅壁画,大概已经数不清了吧?”左丰收淡淡地问。
    长枪女踉跄了一步,宝月及时出手,将一张椅子推过去,位置恰到好处,碰到长枪女的腿弯,使得对方顺势坐下。
    “我是……我只是为了研究……中国古老的绘画艺术,没有盗取,更没有买卖,况且,那些壁画过于残破,就算留在那里,又有什么用呢?我做事从来都是理直气壮,无愧于天地良心,比起那些卖国贼、汉奸来,要高尚一万倍。”长枪女坐下以后,双手横在胸口,仿佛一个留着长须的老翁正在抚髯陈词,气势慷慨,稳如泰山。
    “现在,你还敢不敢再去揭一幅壁画?”左丰收问。
    “那有什么不敢的?心底无私天地宽,自有清白留人间。”长枪女回答。
    “去把反弹琵琶图揭了,将下面两层画露出来,供世人观瞻。你说好不好?”左丰收问。
    长枪女点头:“很好,很好,这主意不错。反弹琵琶图的绘画技法是我一直都捉摸不透的,如果能揭破表层,看看下面的内容,也许就能解开这一难题了。”
    “有人投诉你怎么办?”左丰收又问。
    “什么投诉?不过是无知小儿背后告黑状罢了。他们懂得什么?那两封信最后都转到我手里了,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长枪女冷笑。
    接着,她大声背诵了我在前面摘录的一封信的章节,做出一掀胡须的动作:“一派胡言,他们不是画家,只是腐儒,只是腐儒!”
    官员与艺术家的想法不同,说告状者是“腐儒”,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