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天诛七杀”最具代表性的事例就是“五丈原之诛”。熟知三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诸葛武侯北伐时,曾有“失、空、斩”之变,即震惊天下的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连环三乱。
    那就是“蜀灭”的先兆,若想灭蜀,先杀诸葛。
    “空城计”之乱中,诸葛武侯已经陷入了“必死陷阱”,那就是天意,魏国大元帅司马仲达即“天诛行刑者”。
    可怕、可敬、可歌、可泣的“小城一战”,诸葛武侯“空城弹琴退仲达”,上演了绝地求生、欺天独活的千古名局,成了有史以来的“胜天半子”者。
    长于推演数术的高手都明白,“五丈原之诛”不过是诸葛武侯在还“空城计”之债,必死之人避死,最终难以逃脱“天诛七杀”。
    可以推断,假如诸葛武侯连“五丈原之诛”都躲过了,以后必定还有更可怕的“天诛”等着他,最终身败名裂,无法保全忠臣清誉。
    “你好像有心事?”左丰收忽然问。
    我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太远,纵横古今,浮沉瀚海,几乎超越了眼前的困境与生死。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当我置身于鸣沙山上,胸襟开张,俯仰天地,能够容忍并怜悯像左丰收这样的人。
    一个奇术师从默默无闻到一飞冲天,其中艰苦,无法用笔墨形容。我相信,左丰收屈居罗盘村、为黄花会所驱驰之时,也一定受尽了煎熬。
    黄花会见罪于五角大楼,帮派马上分崩离析,左丰收即将大展宏图——可惜,他的死期已经到了。
    抛开善恶标准,他是万里无一的智者,假以时日,许以权柄,也许能成为诸葛武侯那样改变历史的人物。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很想真诚地劝诫他,让他逃开这一劫。
    仁者怀抱天下,胸襟如同佛陀。佛陀能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真正的仁者同样能够做到。
    “左先生。”我叫他。
    左丰收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我。
    “左先生,你相信人定胜天吗?”我问。
    左丰收摇头:“青天高不可测,天意深不可见。人定胜天,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而已。”
    我叹了口气:“正是,莫高窟的存在也许是天意。你刚刚说,每一洞窟等于是一扇门,所有洞窟合起来,莫高窟等于是一座奇门大阵。天意布这座大阵于此,一定有其深意。那么,人类想尽一切办法破其门而入,对耶?错耶?”
    左丰收的目光阴森森的,如同两把利刃,刺得我的眼珠微痛。
    “我没有时间了。”左丰收突然说。
    “什么?”我以为他说的是“炼蛊师之矛”发动攻击的时刻到了,立刻转头看天。
    那矛形的云翳仍在,在空中笨拙得下压矛头,极其缓慢地瞄向我们站立之处。
    “不是它。”左丰收急促地说,“是我——我从你眼中看到了杀机。龙先生,我有爱才之心,但你对我却有深重杀机,为什么?”
    刹那间,我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狂虐杀气,立刻寒毛直竖,动弹不得。
    “妇人之仁——”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自己再次犯下了大错。
    正如左丰收的罩门在“好奇心”一样,我也有罩门,就是雷动天反复劝诫、警告过的“妇人之仁”。
    雷动天曾十几次用《道德经》里的句子提醒过我:“龙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仁心,有时候会将好事变成坏事,尤其是妇人之仁。可怜恶人就是对善良者的重大犯罪,而你这一生最可怕的罩门,就在于仁心过重。我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距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大一统年代太遥远了,孔孟之‘仁’只适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代。看看我们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港九飞车党、水房、青竹帮、洪堂、联盛和、大圈……更不要说美国唐人街k帮、日本山口组、忍术联盟心月无向派、意大利黑手党、墨西哥毒枭了。你怜悯他们,不过是‘农夫与蛇’那个故事的翻版。”
    我真的不该用“仁心”对待左丰收,一子下错,满盘受制。
    “左先生,你误会了。”我低声分辩。
    “我不会误会,你有第六感,我也有。身为一名炼蛊师,性灵与蛊虫同在,它们能够感受到的,同一时间,直达我的内心。龙先生,看起来,我们是没有合作的机会了?”左丰收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冷冰冰的枪口便抵住了我的后脑。
    局势瞬息万变,我犯了错,立刻就要受到惩罚。
    “人在江湖,岂能没有杀机?如果杀机仅仅藏在心里,没有付诸于行动,那也有错吗?我们都是中国人,莫高窟壁画是中华民族艺术长河中的闪亮瑰宝,一旦‘炼蛊师之矛’刺落,莫高窟很有可能毁于一旦。这,就是我心中杀机的由来。”我说。
    不管左丰收相信不相信,我都得一板一眼地说下去,直到撑过这一关。
    此刻,时间是最重要的,枪手与左丰收扣动扳机的时间早晚之分,直接决定了这一战的结果。
    “你毕竟还有‘炼蛊师之盾’,不是吗?”左丰收问。
    对于这一问题,我不置可否,只是保持面如止水的状态。
    “我的矛锐利无比,可以无厚入有间,能够刺穿世间万物;我的盾坚固无比,水火不侵,箭矢不透,能够抵挡世间一切兵器。呵呵,最锋锐、最犀利的矛与最坚固、最厚重的盾同台竞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孰胜孰败?”左丰收自言自语。
    他说的,正是寓言“自相矛盾”的故事。
    卖矛盾者自我吹嘘太过,才招致了世人的讥笑。
    寓言故事所揭示的真理百代不变,自相矛盾的故事同样发生在苗疆炼蛊师身上。
    左丰收炼成了“炼蛊师之矛”,而大魔手同样也自称炼成了“炼蛊师之盾”。如果大魔手不死的话,这一战,最利之矛与最厚之盾就要对上。
    事实上,我没有“炼蛊师之盾”,一切都是大魔手虚张声势构想出来的。
    “我看重成败,但又不完全看重成败。莫高窟一役,只是我无数人生目标的其中之一。龙先生,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或者说,我对你的耐性、我能够花在你身上的时间已经真的不多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左丰收冷笑着说。
    我窥见了事情的转机,立刻诘问:“那么,如果我胸怀‘炼蛊师之盾’,是不是就有得谈了?”
    真正的大人物不在乎一城一地、一战一变的成败得失,因为大人物很清楚,只要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连天下都是自己的。
    等到面南背北、登基坐殿之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左丰收不是大人物,但他一直以“大人物”的标准要求自己。所以,我的话应该能够奏效。
    换句话说,他并不在意“炼蛊师之矛”今日能不能成功,毕竟这种技艺是他所独有的,错过今日,还有明日。反之,他必须找到矛的克星,即“炼蛊师之盾”。
    于他而言,唯有手握矛盾,方能驰骋天下,成就“天下第一炼蛊师”的皇图霸业。
    “也许吧。”左丰收的杀气似乎正在收敛。
    “那我们就可以认真谈了。”我慢慢地转身,冒着杀气逆袭,面对左丰收。
    左丰收脸上的“死气”越来越重,眉心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黑斑,约有半只拳头大小。
    按照中国相术上的说法,黑云上脸,死不过晚。
    我知道,死神的钩镰距离左丰收的脖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什么是‘炼蛊师之盾’?我只想听真话,不想听废话。”左丰收说。
    他轻轻挥手,那把黑黝黝的短枪又消失在袖子里。
    “能够克制万只蛊虫同时袭击的,只有漫漫黄沙。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的数量多得过恒河沙数,所以用沙粒来反击蛊虫,将是最易取材的一种手段。还有,蛊虫来势再猛,也抵不过黑风沙和沙尘暴。现在,虽然‘炼蛊师之矛’已经兵临城下,焉知下一秒钟会不会爆发黑风沙?黑风沙突至,你拿什么手段转圜?”我一边解答左丰收的疑问,一边径直反问。
    “在目前的气象科学预报中,黑风沙是可以预见的。我挑选的时刻,绝对不可能出现沙尘暴。”左丰收回答。
    “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也知道,以当今的科技手段来看,随时都能人工卷起黑风沙,让你的蛊虫毁灭殆尽。”我说。
    我没有夸大其词,最简单的办法,只要在沙漠中采取百只鼓风机列阵的方式,就能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沙尘暴。
    去年,港岛的某个摄制组为了翻拍一部经典武侠片,就曾在月牙泉以南的荒漠里连续制造了三场沙尘暴,一场比一场更猛烈,强力鼓风机也从最初的七十台增加到五百台,终于制造出了“沙漠龙卷风、十里不见人”的恐怖场景,达到了制片方最满意的拍摄效果。
    “这就是‘炼蛊师之盾’?”左丰收有些怀疑。
    这当然不是所谓的“炼蛊师之盾”,而是我殚精竭虑创造出来的克制“炼蛊师之矛”的方法。
    “每一粒沙子都是有灵魂的,因为连整个沙漠都有灵魂和心脏。大沙漠是活着的,当它决定维护自身的权威,就是‘炼蛊师之矛’毁灭之时。”我只能如此笼统回答。
    左丰收沉思片刻,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大魔手真的没有传授给你任何蛊术,传说中的‘炼蛊师之盾’根本就不存在——”
    我无法欺瞒他,毕竟他是蛊术界的大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对,没有‘炼蛊师之盾’。”谎言被揭穿,我也只能坦承失败。
    “那么,我还在等什么呢?”他仰面大笑。
    我听到了狙击步枪子弹破空之声,那是一颗九毫米子弹,一旦击中人头,就会在坚硬的骨骼上钻出一个直径超过半寸的血窟窿来。
    “枪手终于下定决心开枪了。”我松了口气,立即抽身后退,身子一缩,背部紧贴栏杆。
    通常情况下,从枪手扣下扳机到目标中弹倒下,中间过程不超过秒针跳动一次的时间长度。也就是说,那一秒钟内,我应该听不到子弹破空声,而是应该看到子弹从左丰收后脑钻入、从前额射出后留下的血窟窿。至于弹道的高低上下,都是人的肉眼不可能看得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