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不是天生的,桨小姐。”左丰收迎着桨兰舟冷笑,“三代出一贵族,可知要想成为贵族,必定举步维艰。相反,一夕之间,贵族之家却会鸟兽星散,如同聚沙为塔,水过即灭。在这里,如果你还强调自己的贵族身份,那就真的是自取其辱了。”
    桨兰舟没有低头,而是大步走到我和左丰收旁边,昂然不屈,逼视左丰收。
    过去,桨兰舟是黄花会的高层二代,在帮派中地位尊贵。左丰收则是家臣、家奴、下走、从人,根本毫无地位。而且,左丰收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一定做过很多低声下气、谦卑恭敬的事,落在上层眼中,就会越发让人瞧不起。
    “左丰收,我必须要提醒你,五角大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黄花会的大旗不倒,光复之时,指日可待。你现在做的事,一定会受到清算,如果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或许还能求得帮派中大人物的原谅。”桨兰舟说。
    我意识到,以桨兰舟的见识,不应该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她之所以长篇大论这种“废话”,用意一定是在拖时间。
    的确,所有人站在这里,其实都是在拖时间。
    左丰收拖时间,是为了让“炼蛊师之矛”做好攻击之前的万全准备。
    我拖时间,是期待环伺莫高窟的外围势力展开攻击。
    桨兰舟拖时间,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换头行动准备得怎样了?我曾听大将军说过,第一轮至少要在十个番邦小国内同时展开行动,以小搏大,走‘小国包围大国、小蛇吞噬大象’的路线。呵呵,这方法只有超级智者才能想得出来,一定是参考了近代世界大国发展史,精心提炼,巧妙设计。我听了这计划后,都有点动心了。可惜啊可惜,雪菩萨一死,还有谁掌握那种偷天换日的易容之术?不易容,如何‘换头’?”左丰收并不在意桨兰舟的态度,而是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易容术的确是“换头行动”中的重要环节,而大将军、雪菩萨、大魔手的相继阵亡,更是令黄花会雪上加霜,各种计划难以为继。
    桨兰舟冷笑:“黄花会屹立美国百年,这些小的挫折,还是能够轻松应付的。”
    “是吗?”左丰收皱眉,忽然转头,望着养路站那边。
    因为桨兰舟的出现,刚刚我们两人都无意中忽视了那边的战事发展。
    现在,养路站的铁栅栏门已经四敞大开,两辆吉普车停在第一排平房前面,车上的八扇门也都开着,但却看不见车里的人。
    “好像不太对劲?”我心里立刻产生了疑问。
    那院子里没有人,第一排平房的门窗全都关着,只有第二排平房的东西两头各开着一扇门。
    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判断左丰收的人已经展开强攻,由平房内部的套门进入了枪手所在的房间。
    狙击手的标准武器配备是“一长枪、一*、一手枪、两*”,长枪用于狙杀目标完成任务,*用于近距离接敌,手枪和*则是用于最困难情况下的自保。
    迄今为止,那枪手只开了一枪,九毫米子弹就在左丰收的掌心里。除此之外,我好像没听见任何枪声、爆炸声。
    当然,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枪械上添加了消声器,的确也很难辨识其射击时发出的“卟卟”声。
    “那边有些不对劲,我们过去看看?”左丰收突然问。
    我料不到他会提出这种邀约,毕竟我们之间是敌非友。
    “好。”我只迟疑了一秒钟,立刻点头答应。
    我们离开栏杆,沿着阶梯下去,坐上了另一辆吉普车。
    “开到那边,院外停下。”左丰收向前指着,吩咐那开车的司机。
    “左先生,后座中间的暗格里有枪。”那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着左丰收。
    左丰收皱着眉摇头:“枪?不,不需要了。”
    我没有开口,既然他说不需要,那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枪手的目标是他,我只是适逢其会的旁观者。
    车子飞驰之中,左丰收一直保持沉默。
    “左先生,暗格里也有防弹背心,您最好能穿上。”那司机尽职尽责,再次提醒。
    左丰收笑起来:“对于真正的枪械高手来说,举枪瞄准的第一点,正面对准眉心,侧面对准太阳穴,背面对准后脑。别说是防弹背心了,就算是戴着半包围的防弹头盔,也会瞬间中弹。”
    我同意他的观点,而且,高准应该就是这一类的高手。所以,我相信在追捕高准的过程中,左丰收的人一定没占得了便宜。
    “是是,左先生高见。”那司机终于闭嘴。
    车子在养路站外的墙角停下,那司机极有经验地缩身低头,将自己被攻击的可能性减到最低。
    “我一直都很奇怪,那枪手早在一小时前就有机会开枪,为什么迟迟不决?我的线人已经准确地辨别出了她的身份,从这个身份看,她对我一定是除之而后快,没有任何理由延缓射击,而应该是第一时间开枪杀人。你说,这么多疑点,一个接一个的,到底为什么?”左丰收自言自语地问。
    我回答不出,只是默默地开门,双脚落地。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我最近,常常敏于言而讷于行,真是太不应该了,违背了孔老夫子的谆谆教诲。做人,应该敏于行而讷于言才对。好吧,去看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左丰收从另一边下车。
    我们矮下身子,快速通过大门,从第一排平房的东侧绕过去,进入了第二排平房的东首第一间。
    如我所料,这些房子并不住人,而是堆放着扫帚、水泥、沙袋、铁锹之类,都是常见的筑路材料和劳动工具。
    房子约有七米宽、五米深、三米高,左侧是山墙,右侧则有一扇内门,通向隔壁房间。
    那扇木制的内门向隔壁推开,隔壁却毫无动静。
    从地上的脚印痕迹看,吉普车上下来的人分为了两队,进入这个房间的是其中一队,总共四个人。
    我们没有停留,跟着脚印蹑足前进,极快地推进到了枪手所在的房间隔壁。
    这一次,我闻到了血腥味,也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
    左丰收蹲下,用指尖在地上轻轻划了四五下,在一个简易方框的右上角戳了戳,表示那枪手隐藏的位置。
    最初,枪手一定是伏在窗前的,视线斜向上方,瞄准莫高窟的栏杆位置。当其遭受两路人马攻击时,则会远离窗户,栖身于门后,向攻击者发动偷袭。
    “我自己进去,你留在这里。”左丰收低声说。
    我没有反驳,顺从地点头。
    古语说,活到老,学到老。
    在江湖上,只有善于学习、反思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活得更久。
    左丰收是高手,遇到这样的人,只有抓紧一切机会、一切时间向他学习,才是提高自己的正道。
    他向右移动了两步,双掌齐出,抵住了墙面。
    那堵墙是“四八结构”,即墙的厚度为两块方砖,尺寸是四十八厘米左右,具有很好的隔热、保温、防潮、防噪功能,坚固性、稳定性也得到了很好的保障。
    如果由我主导进攻,我会采取“一高一低”的双人组合战术,一人翻滚闪身出去,从地面向着枪手所在的位置连续射击,进行紧急火力压制。另一人从高位闪出,利用不超过三秒钟进行观察,然后果断射击,将敌人击毙。
    这种简单有效的技战术也是美国西点军校教科书上的必修课之一,熟练掌握,灵活运用,能够收到奇效。
    出乎意料的是,左丰收既没有采取任何战术,也不提示我对他进行火力掩护,却是“穿墙而过”。
    我没有看错,他就是通过“双掌抵墙”的方式从这边的墙上骤然消失了。
    我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马上揉了两下,却发现这是实情,左丰收的确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奇术穿墙而过,进入了枪手所在的隔壁。
    “你是……是你?”我听到了左丰收的声音。
    “是我。”一个女子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
    之后,隔壁再无动静。
    我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竟然依稀是大将军在说话。
    沉默了一阵,左丰收又开口:“我以为,你会庆祝我的成功——即将成功,如果我们一起走向成功,该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那也是我梦想了很久的一幕,想到过有一天能实现,却没想到这么快。”
    如果那说话的女子真的是大将军,他们的对话就很容易理解了。两人同在黄花会中,女方高高在上,如云端中的仙女;男方混迹于从人下走之中,默默无闻。终有一日,经历过卧薪尝胆的男方一飞冲天,终于有了自信,可以邀请女方一生同行了。
    换一个场景,换一对男女,这应该是个非常感人的爱情题材故事。
    “我都这样子了,怎生延续过去?”那女子问。
    左丰收一声长叹:“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的心都不会变。”
    那女子连声苦笑,笑声艰涩:“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不出来了,每天晚上,对着镜子,我恨不得将脸上这张皮撕下来。这不是我,自从变成这样以后,我不知道,到底是身体里住进了魔鬼呢?还是我的灵魂住进了魔鬼的身体?雪菩萨害我……空谈报国害我……历史专家害我……悔不当初,同意了这样一个‘换头计划’——”
    左丰收稍稍沉默,再度开口时,声音里柔情无限:“大将军,无论怎样,你仍是你。爱你的人爱的是灵魂,又不是外表的皮囊。在苗疆秘术之中,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改变人的外表,如果你愿意换回原来的样子,我们可以一起踏遍苗疆二十四岭、三十五水、七十九洞,终此一生,务必达成你的心愿。”
    “呵呵,你明明知道,雪菩萨的易容术禁制无人能解,她做完的易容手术,只有她本人才能二次动手。外人动刀,只会造成病人的大雪崩,死在手术台上。”大将军说。
    雪菩萨死于石塔的事,发生于大将军失陷于基地之后。所以,大将军根本不知道雪菩萨已经死了,她必须保持着易容后的样子,直到终老。
    “是吗?”左丰收低声笑起来,“那也是极容易的,我全力助你,等到‘换头行动’结束,我们一起去找雪菩萨,结束这场游戏,好不好?”
    大将军叹了口气:“对,这大概是目前唯一能让我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了。”
    左丰收明明知道雪菩萨已死,这时却撒谎骗大将军,把谎话说得跟真话一般。
    如果往好处想,他撒谎是为了安慰大将军的情绪,让对方尽快平静下来,免得积怨成疾。往坏处想,他此刻欺骗大将军,后面不知还藏着多少诡诈变数。
    “我们先出去吧,这里空气不好。”左丰收又说。
    “龙先生呢?他不是跟来了吗?请他进来吧。”大将军说。
    “好,我马上请他进来。”左丰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