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赵檀,可以研究的地方很多。我相信,这些秘密,都已经被查爷、查婶找到了。这也正是他们甘心冒险反叛的主要原因,假如有一笔天大的巨富等着他们去挖掘——甚至不仅仅是巨富,而是另外一种值得人舍命追求的东西,他们当然会铤而走险,不顾一切后果。
    大将军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却将我排除在外,这一点,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让我有些遗憾。
    “龙先生,真希望大家不是相遇在江湖,而是在一个和平、美好的正常环境里。那样的话,我们至少可以避开这些舞刀弄枪的日子——”大将军拍了拍手里的短枪,颇为无奈地说。
    “看样子,你也厌倦了枪不离身的日子了。”我微笑着问。
    “四岁开始玩枪,不会玩玩具,先知道怎样拆卸枪支。在加州,从左轮到霰弹,从老式*到远射程重型狙击步枪,从*到*……美式制式武器,我没操作的已经极少了。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自己这双拿枪的手拆掉,换一双能绣花、能调酒的新手,过一种新日子。我之所以接受潜伏日本的任务,也是因为这种可怕的厌倦情绪。”大将军幽幽地说。
    “江湖是一种很复杂的地方,很多人都会厌倦,因为大部分人都喜欢平静悠闲的生活,而不是整天绷着弦,整天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整天不知道今夜过去还能不能活到天明。我在港岛,也过够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所以退出江湖,来到敦煌,拿刀的手拿起了画笔,过一种从零开始、自由选择的生活。”我说。
    我想要的跟孟乔想要的不同,她还是习惯大城市的环境,喜欢那些灯光绚丽的酒会,喜欢上层人物之间的觥筹交错。
    虽然我们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却只能成为姐弟、朋友,能共扛风雨而不能共享荣华。
    其实在遇到顾倾城、明水袖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孟乔送回港岛,让她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里。
    在那边,银行户头里有足够的钱,任她无忧无虑地生活,而我也会请雷动天关照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喂,走神了?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刚刚你似乎在想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大将军问。
    我摇头:“怎么可能呢?”
    大将军一笑:“你在想着别人的时候,连眼神都变得完全不同了。我猜,你是想到了顾倾城小姐?”
    我再次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江湖到底算是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从狂热投入到厌倦退出?江湖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又从我们身上拿走了什么?”
    “这是一个永恒的哲学难题,没有标准答案,永远都是无解的。”大将军自嘲地笑起来。
    这样一个巨大的话题,不是我们两个江湖中人能够猜得透的。
    我唯一了解的,就是很少有人能够一了百了地退出江湖。
    尤其是现在,江湖上的“金盆洗手、闭门谢客”已经成了一句空话。港岛那么多帮派人物妄想通过这种古老的仪式结束江湖生涯,移居澳洲、南美,去过向往已久的田园生涯。很可惜,往往在他们举行“金盆洗手”仪式的一个月内,就会横尸街头,连所有家眷亲人,都难逃厄运。
    “真心希望,你在日本过得愉快。”我诚恳地说。
    “谢谢。”大将军放下右手里的枪,缓缓地把手伸向我。
    我用力跟她握手,看着她的脸。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黄花会大将军还是心月无向派皇室公主玉狐禅,不管是大将军冒充了玉狐禅,还是玉狐禅冒充了大将军……我都祝福你,因为这一刻,我们都厌倦了江湖,都想回归为一个正常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说。
    “我真的没看错你,龙先生,如果你以后到日本来,我会尽全力罩着你,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把日本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至此终老,乐不思蜀。”大将军说。
    我点点头:“多谢,有朝一日,我穷途末路了,希望你这句话还有效。”
    大将军深深地凝视我,眼中柔情无限:“只要我活着,这句话永远有效。而且,不管你带着多少女孩子过来,身边有多少女孩子,只要你来,我就容得下你的全部。”
    我很感激她能这样说,因为女孩子都是自私的,假使不能做男人的第一个女人,也要做男人最后一个女人。所以,女孩子的爱永远都具有“排她性”。
    如大将军这种说法,能够容得下“我的全部”,已经是爱到最极致的表现,更是最彻底的坦白表达。
    “把枪给我,我去解决麻烦。”我说。
    “不,这是黄花会的麻烦。”她摇头。
    我笑了笑:“不如这样,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谁的手法更快,谁就第一个进去解决问题。谁慢,谁就做接应,好吗?”
    大将军想了想,点头答应。
    她将那把拧上*的短枪放在驾驶座、副驾驶座之间,低声说:“龙先生,谁先拿到枪,抵住对方要害,就算赢了。”
    我点头表示赞同,这应该就是考量两个人身手高下的最佳办法了。
    远处,一辆车从医院大门开过来,车灯如同利剑,划破了雾沉沉的夜色。
    “等那辆车的灯光扫过我们的车头,就开始。”大将军说。
    那是一辆崭新的黑色越野车,两只前大灯应该是做过改装,亮度极高,白得刺眼。
    车子拐弯时,灯柱一晃,从我们的车头上扫过。
    大概只有半秒钟,我们的眼前猛地一亮,接着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昏暗。
    大将军的手极快,几乎就在亮与暗交互的一刹那,已经按住了短枪的枪柄。
    她放下那把枪的时候,故意斜放,枪身枕在茶杯架的边上。所以,她按住枪柄时,并未做出“抓”的动作,而是径直“拍”下去,使得短枪受力弹跳起来,在空中连翻了四五周,跃到了我们两人肩膀的高度。
    兔起鹘落之间,她右手拍枪,左手抓枪,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姿势行云流水,优美之极。而且,她的设计思路十分缜密,不动声色之间,就完全占据了上风。
    所以说,她比我更适合进入701去执行任务。
    我之所以要抢这个任务,就是想独自面对危险,把平安留给她。
    大将军从动手到抓枪,约用了两秒钟,而我没有做任何多余动作,只是伸手,从她腋下掏出了另一把枪,拇指一搓,弹开保险栓,然后枪口抵住了她的心脏。
    我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完成了这个动作,当然,如果用枪口对准她的眉心、太阳穴、颈侧或者喉咙,才是更正常的做法。可是,如果能更轻松地决胜,何必舍近而求远?
    大将军的枪抵住我眉心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我输了,还是你厉害。”她缓缓地放下了枪。
    “我去701,但是会按照你的做事方式行事,绝不会惹来多余的麻烦。相信我,大家是战友,我绝没有一点恶意。”我说。
    我把那支短枪的保险栓关闭,放在她掌心里。
    她将那把枪贴身匿藏,所以枪柄上很明显带着她的体温。
    “真的没什么能瞒过你?”她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解决赵檀的事。”我以退为进地回答。
    查爷、查婶只是江湖喽啰,把那姓盛的也算上,不过是些见钱眼开、鼠目寸光的鱼鳖虾蟹而已。
    如果能在赵檀身上发现秘密,就会远远领先其他帮派,在追索“敦煌天机”的路上挺进一大步。
    所以说,我们名义上是追杀黄花会叛徒,实际上却是尾随赵檀而来。
    大将军贴身收好那把枪,然后把拧上*的短枪递给我,再加上第二个*。
    “四十颗子弹,够吗?”她问。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我轻声反问。
    “龙先生,你也曾是江湖人,肯定知道,像查爷、查婶、老盛那类人,都是上过刀山、滚过油锅的江湖老滑头。要打就一棍子打死,否则必受其害。幸好,咱们是在医院里,无论多重的伤、流多少血,只要留他们一口气,就死不了。我希望,等你从701出来时,已经将两个*打光了。”大将军说。
    打光两个*不是难事,困难的是,要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尽量少杀人。
    我始终牢记,这是在中国,任何杀戮都是犯罪,即使打着正义的旗号。
    我望着车外,夜色如此昏暗,雾气无处不在,所有灯火都像是迷雾中的航船灯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必须面对的时刻很快就要到了。
    医院的保安巡查时,手电筒光柱几次扫到我们车上。
    大将军向我靠过来,如同相依相偎的情侣一般。
    “你在外面接应,注意对方可能还有其它帮手。据我对敦煌帮派的了解,很多人都习惯了结伙行事,采取蚂蚁扳倒大象的办法,聚合很多人的力量,一起做大事。做完之后,再慢慢分账。我怀疑,查叔会联络更多的人过来,一起吃赵檀这条大鱼。”我低声说。
    大将军点头:“知道了。”
    我有个想法,那就是把赵檀带出来,彻底让他跟黄花会、罗盘村甚至任何帮派切断关系,单独面对我和大将军。
    如果大将军离开大陆去日本,那我就会带着他隐匿起来,直到真相大白的时刻。
    “如果他真的跟两宋赵家有关,那事情就真的越来越离奇了——”我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