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释放地道里各种机关的不是别人,而是皇帝。
    皇帝不会信任任何人,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尔虞我诈的危险环境中,能够从一个小孩子成长为年轻人、太子直到登基坐殿,其间不知经过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刺杀、陷害。对于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来说,自身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觊觎着他的皇位,全都是心怀叵测的恶人,只能被利用,不能被相信。
    当我与东瀛人搏杀时,皇帝已经返回了摘星楼,并且释放机关,以求自保。
    此刻冲入地道,只会遭遇大铁球那样的绝杀。
    “还不走?”那女子厉声问。
    她大概是仗着皇帝的宠爱作威作福惯了,到了这时候,还以为皇帝能够左右一切,浑不知城外的战事已经如火如荼。
    我转向东瀛人,他沉默不语,只等我开口。
    “这是大陆疆土,你们寻找焦木意义何在?”我问。
    “它里面有一个秘密,一个谁都参悟不了但谁都希望获得的秘密。”东瀛人说。
    “跟大陆的先秦有关?”我又问。
    东瀛人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我并不清楚详情,只是按照自己的第六感指引,模糊拼凑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可以帮我,我有大大的好处给你。”那东瀛人错误地判断了局势,以为我是皇帝身边的人,能够被金钱收买。
    大陆与东瀛的地理环境、国家构成完全不同,假如某件东西能够引起两国的兴趣,那么一定与最早的大秦帝国有关,因为那是大陆、东瀛最早开始发生联系的时间点。
    我们暂且不管东瀛的国民是不是大秦徐福“楼船渡海”的后代,只要承认徐福的东渡让两地之间有了联络,可以互通有无就行了。
    在那时,大秦的国情便被东瀛所知。
    大秦统一六国是一种空前绝后的壮举,值得其它国家效仿。于是,大秦的秘密就成了其它国家争相打探的目标。
    假如那目标就是“焦木”,这也就能解释,东瀛寻找它的意义有多重大了。
    当然,除了东瀛,其它的岛国甚至中原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感兴趣。
    地球上有了人类,也就有了战争。战胜国不仅仅有名誉和荣耀,还有地盘、财富、人口、珍玩上的巨大收获。所以,一个国家建立之初,就会强军强兵,为未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是人类最大的劣根性,或许只要全球毁灭,这劣根性永远不会消失。
    “先找焦木。”我说。
    “就在摘星楼上。”东瀛人很肯定地说,“我买通了皇帝身边至少六个人,包括京城里公认的四大奸臣中的两个,他们已经告诉了我确切的情形和位置,只要过去,就能找到,就在春台殿中的供桌上。”
    “那东西有什么用?”那女子突然插嘴。
    “很有用。”东瀛人用力点头。
    “能够换多少金子银子?”女子追问。
    我看出了端倪——她一定亲眼见过焦木,现在准备出卖消息,换点报酬。
    “黄金一万两。”东瀛人回答。
    女子愣住,半张着嘴,沉默了一会儿,低下了头,又不出声了。
    对于一个瓦子巷里的女子来说,“黄金万两”是个天文数字,就算穷尽其智慧,也估算不出那究竟是多少钱。
    “带我们去春台殿。”我说。
    “不行,不行。”那女子猛地摇头。
    “那地方我知道,有人画了地形图给我,是在摘星楼最高处,东南角的那一间就是。”东瀛人说。
    我无法向他解释,只是紧盯着女子的双手。
    她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十指扭来扭去,扭麻花一样。
    心理学上说,这种动作代表她在进行紧张的心理搏斗,理智与欲望相互交锋。
    “他给你钱,我保证你逃出京城。”我说。
    钱和生命都能保障的前提下,她才可能背叛皇帝,成为我们的同盟。
    “你不说,我们也能找到,但是,乱世之中,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活下去?我不妨告诉你,皇帝现在已经自身难保。”我说。
    东瀛人有些焦躁:“我说了,我能找到春台殿,我们不用管她了。”
    如果女子见过焦木,由她带路是最稳妥的办法。中国古代建筑里的迷宫和暗格极多,一个不小心,陷入其中,不仅仅找不到目标,还会有生命危险。
    要想提升效率,就得策反这女子。
    “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但是,你们答应的,一定要做到。”女子抬起头来,表情十分坚毅。
    东瀛人马上点头:“一定做到,一定做到,我只要一句话,别说是黄金万两了,就算是十万两、百万两,也能在三天内凑齐。好了,现在带我们去吧?”
    “你呢?”女子又转向我。
    “我能保证带你离开京城。”我说。
    “以后呢?”她追问。
    东瀛人龇牙咧嘴,阴森森地一笑:“有了黄金万两,走遍天下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
    从此人的神色中,我就知道那“黄金万两”很有可能大打折扣。
    “我姑且相信你们,咱们去摘星楼。”女子说。
    东瀛人早就迫不及待,一步闪出门去。
    “你真的能保证我活着离开京城?”女子低声问。
    我点头:“我尽力而为。”
    女子也点头:“好,我相信你,但我不能相信他。”
    我不禁苦笑,混迹江湖的人,谁都不是傻子,不至于连别人的真话假话都分不清。那东瀛人太奸诈,才会把这女子看得太傻气。
    女子向后一退,突然逆时针扭动了左手边的灯台,一道铁闸倏地从上向下跌落,把门口死死堵住。
    我没有吃惊,这是能够预见到的。
    两人斗智,女子胜了。这种时候,胜负的对比就是生死之间的对比,谁的智商不够,谁就得死。
    “喂喂喂,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东瀛人在外面拼命敲打铁闸。
    我发现,铁闸是用极厚的纯铁铸造而成,隔音效果极佳,几乎将东瀛人的声音全都挡住。
    “这不是门,是断龙石。”我叹了一声。
    “火油转眼就到,如果没有这断龙石,怎么能挡住遍地烈火?”她说。
    我知道,外面的东瀛人必死,除非他在几分钟内能逃离地道。
    “我们这边走。”女子说。
    在她的带领下,我们沿着密室最内侧的一条狭缝侧身出去,在黑暗中走了约十分钟,到了一架仅容一个人攀登的旋转楼梯前。
    “你在前还是我在前?”她问。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向前一步,开始爬楼。
    东瀛人该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和女子之间,或许可以达成某种相对和平的合作关系。
    我愿意表达出自己的诚意,跟对方一起,共同探索焦木的秘密。
    上升了一百七十五级台阶之后,楼梯到头。我们沿着一条走廊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大厅。
    “就在这里。”女子说。
    她走到大厅中央,向地下一指。
    地面上是用金线银锭嵌刻而成的一幅地图,这种装饰手法并不鲜见。地图四角,分别是春台殿、夏台殿、秋台殿、冬台殿的文字标识。
    春台殿在大厅东南角,这一点女子早就说过了。
    “我们去春台殿?”我问。
    “有一个问题,只要碰了那边的东西,这里就会发生变化。”女子说。
    四下里寂静无人,城墙上的厮杀声也听不到了。所以,我的心情总算能稍稍平静了一些。
    “什么变化?”我问。
    “一些虚幻的影子,像是一场戏,只是看见却摸不着。我一直在想,到底那东西重要,还是这里的影子更重要?”她犹豫不决地说。
    “先拿走焦木。”我说。
    我伸出手,她自然而然地握住,然后我们并肩向大厅的东南方向走过去。
    春台殿的门藏在一张四扇屏的后面,门分两扇,上面雕刻着各种盘龙图案。
    门关着,女子伸手一推,两扇木门立刻打开。
    门内是一个十步见方的佛堂,正面即是供桌,上面供奉着一尊两尺高的佛像。
    佛像面前供着一件东西,长有一尺,粗细如同成年人的小臂,颜色炭黑,如同烧焦了一般。
    这东西用“焦木”来命名是最合适不过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它都是一段焦木,不可能是其它什么东西。至于它为什么具有神奇的法力、为什么会被供奉在这里,都是无人可答的天问。
    当然,在织田氏的历史中,焦木又是跟敦煌天机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拿到它,就等于向着“揭开敦煌天机”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现在可以拿了。”女子说。
    我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佛像和焦木。
    北宋崇尚道教,那么这应该是道士的雕像才对,可是,在我眼中,那不是通常仙风道骨一样的道教真仙,而是一个普通人。
    我的意思是,摘星楼顶上供奉着一个真人的雕像,焦木就跟这个雕像在一起。
    现在,只要向前几步,就能拿到传闻已久的“焦木”,完成过去很多人的梦想。
    我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而是永远相信馅饼越大、陷阱越深。
    这个春台殿中静悄悄一片,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不祥的味道。
    “你确信这就是焦木?”我转向那女子。
    女子点头:“对。”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忐忑不安却又兴奋异常。
    “拿起它,会发生什么?”我小心地追问。
    “是一些幻象……先拿起它再说,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疯狂地觊觎着它,现在,你只要向前走几步,它就是你的。”她说。
    我深吸一口气,侧耳谛听,四周并没有其它的异常动静。
    “你去拿,我给你望风。”那女子催促。
    “好。”我点点头。
    当下这种情况,先拿焦木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缓步向前,走到供桌前,不急于拿起焦木,而是看着那雕像。
    那雕像的五官似乎异常模糊,雕刻者故意在关键部位“留刀”,使得雕像的五官外面剩余了一层“浮皮”,等于是一只薄纱面罩,让人无法确切看清,雾里看花一般。
    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雕像似乎异常熟悉,从前好像见过。
    “快点,快点。”那女子在门外催促。
    我把右手搭在焦木上,指尖立刻感觉到了它的温度,就像握着一根刚刚降温的木炭一样,其温度大约在摄氏六十度上下,接触它时,皮肤没有灼热感,但却明显知道“它有温度”。
    “快点啊,快点啊——”那女子等不及,连续催促。
    我右手握住焦木,轻轻向上一提。
    猛地,胸口一阵毫无缘由的剧痛袭来,犹如重锤猛击,令我身不由己地放开右手,后退一步,抚胸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