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明白,只有遏止大爆炸,才能消弭一切持续恶化的连锁反应。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愿意竭尽全力去做任何事。
    那女人点头,向着我身边的卓娅挥手:“带贵客去吧。”
    卓娅带着我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一路向前。
    起初,那些高度直达大殿屋顶的书架上摆的都是书。越往后走,书架上摆的东西就越是怪异,有些架子上是白森森的兽头、兽骨,有些则摆着干枯的植物,又有一些摆着衣服和盘碗……直到后来,我在架子上看到了高高矮矮的盘膝打坐的人。
    最先看到的都是正常体型的人,盘坐之时,高度在一米以上,可是很快就看到了一些很小的人,高度仅有五十厘米,体型则跟四五次的儿童无异。
    这些人穿的衣服各式各样,有些跟中国古人的衣饰相同,有些则类同于少数民族服装,剩余的一些,则裹着原始的兽皮与树叶,简陋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流鬼国前辈智者们的遗蜕,修行到最后,化为青烟而去,只留下这些。”卓娅解释。
    我停下来,望着右侧距离最近的架子。
    如果将这些视为“遗蜕”,那就很好理解体型的巨大差别了,因为古代修行者典籍上都有“元婴遗蜕”的记载。那些独具慧根的修行者一旦突破了智力极限,在灵魂高度升华的同时,身体就会渐渐缩小,直至成为婴儿,即“心长身退”的无上真理,与禅宗“舍利子”的原理一致。
    那座架子上只有一个正常的盘坐人形,他向上张开双臂,掌心摊开,里面各坐着一个盘坐举臂的小人,小人掌中又有盘坐举臂的更小人,如此层层叠叠向上,直到最后一层小人掌中的小人如蚂蚁大小,几不可见。
    看着这奇特而诡异的人形,我忽然有所顿悟。
    人类的发展、个人的发展正是需要一层一层叠加上去,后人站在前人肩膀上开拓眼界与疆域,让人类社会发展得更好。自有人类文明以来,社会由奴隶制到封建制再到民主制,正是这种代代托举、代代提升的结果。相反,野兽禽鸟、蝼蚁昆虫没有这种提携、互助的意识,过去五千年、未来五千年都不会有太大进化,这地球的主宰权仍然牢牢地掌控在人类手中。
    每一代地球人里都能涌现出一些绝高的智者,带领地球人寻找光明,趋向真理,并且为此殚精竭虑,不惜牺牲生命。在他们身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完美地体现出来,成为后辈们学习的榜样。
    我要做的,就是那样一种人,舍弃小我,追求大我,在为人类光明而奋斗的过程中,最终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
    “他在中原历史上大大有名,掌中托着的是轮回转生后的自我,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一直不断地分身衍生下去。在中原,他被尊称为‘大汉正统、炎黄鼻祖’,是中华民族起源的核心。”卓娅解释。
    我点点头,立正站好,向着那人形深深地鞠躬。
    “他的遗蜕应该供奉到中原的国家祠堂中去。”我说。
    “数千年兵荒马乱,供奉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大乱之世,遗蜕被毁灭者不计其数,我们在靺鞨神庙保存供奉的,只是万分之一。包括这尊伟大人物的遗蜕,如果不是我们从黄土高原请至此地,早就在饥民暴乱的年代毁掉了。龙先生,我这样解释,你就应该明白到底什么是‘空中花园’了。”卓娅说。
    我深深点头:“对,我明白了。世间没有花园,属于古巴比伦的只有无垠无限的‘空中’,却没有世俗意义上的‘花园’。古巴比伦留下‘空中花园’的传说,只是一个深奥的比喻。”
    卓娅轻轻鼓掌:“没错,正是如此。”
    在古希腊哲学典籍中曾经记载,哲学巨匠们在一座巨大的花园里辩论、顿悟、提升、得道,最终成就了人类哲学的最高峰。那座花园,就在众神云集的奥林匹亚科斯山上,被称作“诸神的花园”。
    与上面的例子一样,历史记载中的“古巴比伦空中花园”只是一个比喻,那是一个智者汇聚之地,但却要通过无限回廊这种秘密通道进入。在那里,所有智者日以继夜地修行,将一胜所悟无私奉献出来,使之成为人类共同的智慧财产。
    “那空中花园是在……就在……就是这里,对吗?”我的语气一连三个转折,正是代表了我个人对“空中花园”的认识。
    我已经突破三维至四维的时空屏障,到达了流鬼国的核心。那么,这里就一定是智者们修行顿悟之地——“空中花园”。
    卓娅连连鼓掌:“正是,正是,龙先生不愧是当代少有的智者,举一反三,思维敏捷之至,根本不用我费力解释,就已经洞悉了所有秘密。这里就是空中花园,刚刚跟龙先生对话的就是这里永远的主人,我们都尊称她为‘日月娘’。”
    我缓缓摇头,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那个女人当然不是什么“日月娘”,而是曾经震惊中原历史的一个大人物,更是清末女帝慈禧太后最为景仰崇拜的女帝。
    那女帝曾经为自己独创了一个专用汉字——日月当空之“曌”。
    中国历史上有“四大美人图”,即“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拜月、贵妃醉酒”,那位女帝的样貌也美丽到极致,可以取代以上“四大美人”中的任何一位,甚至可以冠绝于四美之上,成为“五大美人”。不过,她根本不屑于跟凡人美女比肩,而是开创了“女子当皇帝”的先河,登基坐殿,面南背北,成为独一无二的女帝。
    关于女帝,小说、影视作品多不胜数,美誉者有之,毁谤者亦有之,但却没有一部作品能够公正完整地反映她的传奇一生。当她退位时,又将国家归还李唐,而后飘然离世,不知所踪。这种来去自如、潇洒进退的作风,中国历史上仅有她一人而已。慈禧太后只学会了她的“进”,却完全学不会“退”,最终成为晚清的毒瘤、历史的笑柄,并遭到了“开棺暴尸”的至毒天谴。
    像现在这样,女帝成为流鬼国之主,掌管古巴比伦空中花园,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局,传奇没有落幕,而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重新开始。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图书馆,而且是一个博物馆。对于人类而言,博物馆就是“知识的大花园”。看起来,过去的历史学家只是简单地照搬古籍上的字面意思,而没有深入去想“空中花园”到底是什么。
    这条通道不见尽头,向左右两侧延伸的书架也没有尽头。
    在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后,我终于见到了乔伊娜。
    她并没有坠入深渊一去不回,而是平安无事地坐在一个一尘不染的白色房间里。
    “请慢慢谈。”卓娅识趣地退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我以为末日已经到了。”乔伊娜故作轻松地说着,走上来,轻轻拥抱我。
    “对啊,世事难料,祸福相依。至少大家现在都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我说。
    “她们让你来,一定是来劝我的。知道吗?我的身体里藏着一枚微型核弹,而引爆器就是我的生命。我死,核弹立刻爆炸,引发高加索山以北的大毁灭。她们能做的,就是保证我活着,但如果我刻意求死,就一定能找到死的机会,让一切毁灭。”乔伊娜的声音悲怆而无奈。
    这个房间里的墙壁和桌椅都是纯白色的,能够让人想到传说中的天堂。
    天堂是美好的,但乔伊娜所肩负的使命却绝对黑暗而惨烈。她从冰夫人、加波夫那里接受的任务不仅仅是陪我直闯契卡镇,而且有更为极端的毁灭行动。
    在这任务中,我充当了梯子、敲门砖的作用。否则的话,乔伊娜也无法深入流鬼国的核心位置。
    用生命做*的引爆器是间谍机关常用手段,脉搏跳动,*的引信开关就不会熔断。反之,乔伊娜的脉搏中止,开关熔断,爆炸发生。
    “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你不也是这样劝我的吗?好好活下去,去建设而不是毁灭那个世界。”我说。
    我知道,乔伊娜已经变成了非常难以处理的烫手山芋,否则流鬼国也不会求助于我。
    “来之前,我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死期。无论我想不想死、想不想活,都只有四十八小时的寿命。时间一到,体内的缓释毒药就会开始工作,最多十分钟后,呼吸必然终止,脉搏必然停跳,然后就……”乔伊娜惨笑起来,“这是死结,解不开的,除非你有亚历山大大帝的智慧宝剑,能够一剑下去,将所有死结一起斩断。否则,还是不要说了,等待末日来临吧。”
    我也笑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又一次被北方大国的谍报机关所愚弄。乔伊娜“死谏”时,我的心脏有一刻几乎停跳,为她的牺牲精神而感动。很可惜,乔伊娜是间谍,一个成功的间谍早就将“感情”这个词永远地从自己的人生字典里彻底删除掉了。所以,乔伊娜飞身跃下的决绝举动不是“死谏”,而是在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
    离开兵营时,我和她的命运就已经被死死注定了。
    这一点,冰夫人、加波夫都不会向我说明。
    我不想指责谁、谴责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国人知道这一点,北方大国的人也知道这一点。冰夫人是超级间谍,永远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情感之上,这种做法,十分恰当。
    她们都没有错,目标明确,行动坚定,并且一以贯之。
    错的是我,企图以一己之力挽救契卡镇的命运,却连续被同行者出卖。
    “没法改变了?”我问。
    “对。”乔伊娜无奈而凄凉地凝视着我,“对不起,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许是尽我最大的能力,让你得到身体上的一次——”
    我挥手打断她,这根本不是我需要的。
    弱者接受命运的摆布,而强者却要反抗命运,并且扼住命运的咽喉。
    “那些毒药能够清除吗?”我问。
    “四千多个微型纳米胶囊注入体内的脏器要害,要想清除,除非是将身体进行细致切片,然后搜索查找。这种毒药名为‘宿命’,无法破解。”乔伊娜回答。
    “四十八小时内送你离开小楼,能解决问题吗?”我又问。
    这问题虽然残酷,为了消弭危机,我却不得不问。如果牺牲乔伊娜一个人就能保全流鬼国的空中花园,也值得去做。
    “契卡镇已经被重重包围,只要离开小楼,就会被当场射杀,大爆炸立刻发生。算了,龙先生,不要再做假设了,该想到的,冰夫人都已经想到了,能走的路,也都被堵死了。冰夫人要杀的目标,从未有过逃脱记录。她要我们死,我们就必须死,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你的宿命,流鬼国的宿命,高加索山以北的宿命,北方大国的宿命……”乔伊娜摇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