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乔,我一直心存歉意。
    她其实不该跟着我离开港岛,连雷动天都知道,那并非她的初衷。表面看,她为我做出了太多牺牲,所以雷动天很多次劝我的开场白都是“为了孟乔”如何如何。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正因如此,孟乔所做的一切,给我很大精神上的压力。
    她或许不知道,这已经与我想要的结果偏差太多。
    “等等,我们或许应该坐下来仔细梳理梳理,各种事情纠缠在一起,已经大乱特乱了。”我沉下心来,缓缓地扭头,看着右侧那近在咫尺的女子。
    她穿的是普通的士兵服装,脸上没经过任何化妆,完全是天然容颜。毫无疑问,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亚裔女子,深黛色的眉毛,含情带笑的杏眼,鼻梁高挑,唇色红润,跟她的“死神”称号几乎是毫不搭边。
    “看过我的真实样子的人都死了,你也不会例外。”她说。
    我盯着那张脸看了十几秒钟,缓缓摇头:“不可能,你这张脸已经上过国际刑警的缉捕花名册,全球至少有十个城市的无人摄像头记录下了你的样子。你要想保持足够的神秘感,就应该把国际刑警资料库里的内容都毁了。”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那些资料……当然,现在各大城市都有所谓的‘天眼’系统,城市与城市、国家与国家之间无缝衔接,很难避开。”
    我转念一想,就已经想通,她此刻只不过是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而已,而这面具的原型故意取自国际刑警的缉捕花名册,就是为了让追踪者获得的线索陷入无限死循环。
    这种先例并不鲜见,假若遇上了头脑木讷的警察,他们往往会被这种江湖骗术弄得团团乱转,理不清头绪。
    “我只要记住你的代号和声音就够了,外貌并不重要。”我说。
    当下,排除一切旁枝末节,除我之外,室内三人的诉求分别是这样——冰夫人要的是“轮回”保险柜的钥匙;电隼要的是清理反水者;死神要的是所有人的命甚至有可能包括冰夫人。
    我仍然是旁观者,却因为死神提到孟乔而被直接卷入进来。
    “漫山遍野都是我的人,附近五个兵营都经过换血,通讯信号被屏蔽切换,任何求救信息都发不出去。现在,我只要那钥匙。”冰夫人说。
    “你即将变成死人,死人是不需要任何东西的。”电隼的语气变得无比冷漠。
    “你们都会变成死人。”死神低声笑起来。
    她名为“死神”,但却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露出可攻击的破绽,尤其是在她觉得已经控制全场的时候。
    “你们利用了冰夫人,我猜,她虽然是北方大国的大人物之一,但在你们眼中大概是个傻子,对吧?”我问。
    “当然是,当然是……哈哈,世上哪有什么轮回?死就是死,活就是活,根本是两种毫不相干的事。”那女子说。
    冰夫人浑身颤抖,突然举刀,对准了自己的左胸。
    她无话可说,那女子的话已经戳破了冰夫人最后的希望泡影。
    虽然人类医学在百年来发展神速,但晚期癌症仍然无药可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无论“成神”还是“成仙”,都是毫无意义的“鬼话”。
    她误信邪教妄语,晚节不保,背叛电隼,真的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这悲剧毁了她一生的荣誉和信仰,将她牢牢地缚在北方大国的国家耻辱柱上。
    “你们——真是该死。”电隼铁青着脸,指着我身边的女子喃喃咒骂。
    人类历史表明,所有邪教都是害人的,无不以“蛊惑人心、杀人谋利”为目标。
    试想,如果冰夫人没有接触“北海女王”组织,而是相信现代医学,循着正途去医疗顽疾,就算最后无奈离世,也能登上北方大国的英雄纪念碑,而不是国家耻辱柱。
    她为北方大国效忠终生,最后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我死了,这是我该得的结局。”冰夫人黯然低头。
    “不,停下,冰夫人,我们能挽救这一切,每个人都有绝地求生的欲望,这并不羞耻!好了,你先放下刀,我来告诉大家如何解决这件事——”我大声疾呼,试图打消冰夫人的执念。
    “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电隼怒吼,抄起桌上的盘子,向我迎面摔过来。
    盛怒之下,他的手法失去准头,虽然向我发火,但盘子却朝着我身边的女子飞去。
    那女子稍一躲闪,镰刀离开了我的咽喉。
    电光石火之间,我俯身抄枪,双手交叉向后,连续射击,组成了两道扇面形弧线,阻止那女子向我追击,获得了翻身脱险的良机。
    当我向前扑出三步,转身面对她时,她就知道大势已去,立即后撤,冲破帐篷,飞速离去。
    “很好,配合默契,值得干一杯!”我向电隼点头。
    我们刚刚用眼神交流,他洞悉了我的想法,才会上演了“飞盘砸人”的一幕。
    电隼身上血迹斑斑,全都是冰夫人那两刀所致。如果不是“北海女王”的蛊惑,冰夫人断然不会向自己的战友加朋友下手。
    邪教害人,一至于斯。
    “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现在我就自裁于你们面前,赎罪……赎自己犯下的罪……”冰夫人的情绪已经崩溃。
    “两位,反水并不存在,兵营哗变更不存在。我看到的实情是,北方大国两位领袖在率队讨伐伏驮的过程中,因条件恶劣导致冰夫人旧疾复发,医治无效而离世。冰夫人为北方大国的建设投入了毕生精力,值得国家和人民永远铭记。你觉得呢?”我拍着电隼的肩膀,诚恳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们是国家领袖,这件事如何定调,完全由他们说了算。
    冰夫人的功勋和过错完全能够相抵,所以,如此处理,才是一个最公正的结果。
    “没错,实情的确如此。”电隼点头。
    他走过去,紧紧地握住了冰夫人的手。
    我轻轻退出帐篷,把剩下的问题和时间都留给他们两人。
    夜已深,山川沉寂,星空寥落,北方大地也仿佛已经沉睡过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望着死神逃遁的方向,不禁再次皱眉。
    全球各国虽然每年都将“打击邪教”作为一项重点工作,但邪教却屡禁不止,犹如冬日的杂草那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幸好,经此一役之后,电隼已经会将“北方女王”组织视为国家死敌,势必将其斩草除根而后快。那样的话,冰夫人死也瞑目了。
    半小时后,电隼从帐篷里走出来,表情沉郁,眼角似乎留着淡淡的泪痕。
    “送她走了。”他说。
    “这样的结果,也好。”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我会传下八百里加急令,命全部情报组织停止手上一切工作,三十日内全境封锁,搜查跟‘北海女王’组织有关的所有线索,凡是涉及者,先投入大牢,再慢慢审讯。这一次,我要‘北海女王’所有人给冰夫人偿命。”他说。
    “很好,应该的。”我点点头。
    冰夫人是电隼在意的女人,更是北方大国股肱之臣。失去了她,对电隼的打击太大了。所以,无论为冰夫人做什么事,我都能百分之百理解。
    “喝酒吗?”电隼抬起手,把一瓶酒递给我,然后举起另一瓶。
    我接过酒瓶,跟他手里的酒瓶相碰。
    “为了冰夫人。”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酒入热肠,变成了热泪。电隼虽然是坚强果敢的一国领袖,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一边喝酒,一边热泪泼洒。
    “不要太难过了,我们当然应该怀念朋友,但生活还得继续。”我说。
    黄花会那些人战死的时候,我也极度痛苦过,但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让自己慢慢消化那些苦果。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过经历三步——他生了,他受苦,他死了。除了生和死,“受苦”就是人生的全部内容。
    假如看不开,那么就会感觉“漫长的是痛苦、短暂的是人生”;假如看得开,就会觉得“漫长的是人生、短暂的是痛苦”。究竟选择哪一种生活态度,就得考量一个人的智慧高度了。
    “失去了她,我才明白,愿意用江山和生命换她重生……我马上派人送她回首都去,打开‘轮回’保险柜,满足她的遗愿……可惜,无论做多少,都无法再让她活过来……”电隼背靠着一棵松树,边哭边喝,泣不成声。
    对于“轮回保险柜”这类北方大国的重大秘密,我无从置喙。不过,我理解电隼遭遇的那种痛失一切、信念崩塌的情感深渊。那么,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
    “会过去的,只要人不死,沟沟坎坎,总会过去的。”我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用男人的方式安慰他。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即便是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电隼仍然没有失去理性,而是小心地设置圈套,让我坐上了运送冰夫人遗体的吉普车。
    “龙飞,现在我以总统身份下令,在北方大国全境之内,你有无差别杀人的特权,先斩后奏,毫无禁忌。”临别前,电隼如此叮嘱。
    那辆运送遗体的吉普车是经过特殊改装的,任何敌人只要闯入,车子机关立刻发动,在前进当中变成一只仅有四个直径五毫米通风口的大铁箱,将敌人困住。
    同时,我身上暗藏了四把手枪、两只自动弹射弩匣、一把特工级多用匕首,以确保我能履行“无差别杀人”的职能。
    同样的吉普车共有四辆,在临时驻地东面的岔道口分开,沿地图上标注的四条路驶向首都,等于是同时设下了四个流动陷阱。那么,只要逃走的死神还想出手,就一定会遭到反杀。
    “用敌人的血,给我深爱的冰夫人涂写纪念碑。”这就是电隼的诺言。
    死神以掠夺活人性命为己任,而这一次,电隼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消灭死神,给“北海女王”组织当头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