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着喜悦和希望回到城里,但大部分知青很快陷入了尴尬、困难的境地。
    对这些荒废了七八年甚至十余年时光的大龄青年来说,大学的门槛让他们高不可攀。部队里人满为患,根本不需要他们去扛枪,再说他们也过了扛枪的年龄。工厂也不需要他们,他们一没技术,二没经验,国企里还有无数的职工子弟等着接班呢。
    除了极少数幸运儿能够成为正式编制的国企职工,少部分知青只能走进街道或社区的合作社、生产组,跟一群老娘们聚集在一起,糊着火柴盒,装一副扑克牌,绕一个线圈,周而复始地做着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而更多的人却找不到工作,于是,他们成了多余的人,一个在社会上找不到定位的人,以及城里人口中的“无业游民”。
    他们的境遇比那些还未返城的知青好不到哪去,至少那些正在太阳底下劳作的知青们,心里是有憧憬和希望的,而他们的希望如同一个绚丽的肥皂泡,被现实一戳便破了。
    林维桢属于少数那部分幸运儿,通过高考回了城。
    高考是一道命运分水岭,像林维桢这样的幸运儿去了山的这边,大部分知青留在了山的那边。
    所以,当林维桢听到余老蔫说那些贼偷有可能是知青时,脸上只有苦笑,心里对他们却根本恨不起来。
    有人说,这是时代变迁的阵痛,而这种阵痛不仅之于知青,更之于整个社会,所以知青们应该老老实实的呆在农村,继续发挥余热,不能回城给国家添麻烦,否则全国人民有样学样,岂不是乱套了?
    更有甚者,揪着知青中的一些行为不端的败类不放,从而否定整个知青群体,恨不得将其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种言辞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最后便麻木了。
    社会变迁带来的阵痛由知青们承担,不得不说这是一种不幸。
    作为知青中的普通一员,林维桢自认为没有资格去评判“知识青年”这个人数多达千万的群体。想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不由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重活一次,并不意味着自己是万能的,最多只能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多他也是有心无力。
    一整晚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一双黑眼圈出了门。在胡同口买了两个包子,骑上自行车回学校。半路经过师大,林维桢突然想起徐宝奇,没什么犹豫,直接拐进师大校门。
    之前徐宝奇答应帮忙打听师大出版社的消息,前段时间得了消息专程跑了一趟北大告诉自己,虽然他打听到的消息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个人情却不能忘。
    赶到徐宝奇宿舍时,他刚洗漱完,端着脸盆被林维桢堵在走廊里。
    徐宝奇领着林维桢进了宿舍,一边擦脸一边笑道:“你不会掐着饭点来的吧?先说好了,老哥最近手头紧,你可悠着点吃”。
    林维桢倒是听徐宝奇说过他的情况,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大龄男青年,他去年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原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现在也开始精打细算起来。
    “我要是不掐着饭点来,去哪找你?路上买了两个包子,所以我就不蹭你的饭了”,油纸里的包子还热乎着,林维桢狠狠咬了一口,肉香四溢。
    “你是来打听出版社的事吧?”,徐宝奇把毛巾搭在床架上,开始穿衣服。
    “这事儿已经有眉目了,就不麻烦你了。今儿是专程来给你下请帖的”。
    “什么请帖?你小子不会要结婚了吧?”,徐宝奇一听到“请帖”这两个字,最先想到的就是结婚,还没等林维桢说话,马上哭穷道:“说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份子钱一分没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维桢哭笑不得道:“没有的事!我家就在师大南边,前两天刚装修好,周日请邻里吃顿饭。我这人嫌麻烦,索性把室友们也喊上,你也算一个,空着手去,怎么样,赏个脸呗”。
    一听这话,徐宝奇顿时松了口气,刚才他说的可不是瞎话,最近手头确实紧,都到了吃软饭的地步了,只是这事儿不足为外人道。
    “喝酒吃肉这种好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去,干嘛不去!”
    “行,就这么定了,周日你自己去,我就不来请你了,到时候带上嫂子”。
    徐宝奇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这不好吧?”
    林维桢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女朋友也在,正好跟嫂子做个伴”。
    徐宝奇不再矫情,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两口子吃穷你!”
    “有本事你尽管吃。不说了,过会儿还有课,我得赶紧撤”,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等等,我去食堂,你顺路带上我”,徐宝奇踩上一双鞋就往外走,刚到门口,两只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穿好了。
    去食堂的路上,徐宝奇感慨道:“有车就是好啊”。
    林维桢头也不回道:“你也买一辆呗,没事的时候骑车带着嫂子逛街,嫂子保准高兴”。
    徐宝奇哈哈一笑道:“咱俩想一块了!我和你说,不谈恋爱的时候屁事没有,可一谈恋爱,就恨不得两个人整天腻歪在一起,你说怪不怪?我这段时间腿都跑细了,累得够呛,早就打算买辆车了,要不能跟你哭穷吗”。
    林维桢笑道:“你这是痛并快乐着!缺钱?”
    “已经攒够了”。
    “那就买呗”。
    “买?”,徐宝奇叹气道,“我倒是想买,没有自行车票人家不卖给咱呀”。
    眼见食堂到了,林维桢一踩刹车停下来,等徐宝奇跳下车,道:“老徐,我这有一张,你拿去用”。
    徐宝奇惊喜道:“真的?快快,我看看”。
    自行车票金贵着,所以林维桢平时都带在身上,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在夹页里找到那张自行车票,递给徐宝奇道:“全国通用的,原本有两张,去年买车的时候用了一张,这张就便宜你了”。
    徐宝奇捏着自行车票翻来覆去看个不停,咧着嘴笑道:“不白拿你的,我给你钱”。
    “提钱伤感情,反正我留着也没啥用,再跟我客气就没朋友做了”。
    “得,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走走走,进去吃点”,徐宝奇不由分说拉着林维桢就往食堂里走。
    “别呀,我赶时间呢,再说你们师大的早饭比我们学校的还差……”,林维桢正跟徐宝奇拉扯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林维桢”。
    扭头一看,是柳月,虽然跟两年前比,柳月的变化挺大的,但林维桢还以一眼认出了她。
    “徐宝奇同学,你也在啊”。
    徐宝奇回身看到柳月,惊讶道:“柳月同学,挺巧的嘛”,然后目光在林维桢和柳月身上来回扫着,“你俩认识?”
    柳月看了林维桢一眼,道:“认识啊,我们一起插过队”。
    徐宝奇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懊丧道:“你俩都在海州插过队,我居然从来没想到这一点,笨死了!”
    林维桢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跟柳月再次相见。
    如果是一个周以前,他很可能选择扭头就走,不过一旦放下了心理包袱,他反而能以一种平和的心态面对柳月。
    林维桢笑道:“老徐,谁能想到会这么巧,是不是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