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林维桢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
    窗外天色微亮,看了一眼手表,才凌晨五点半。
    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来到院子里,看到焦方正在往自行车后座上绑一个塑料大桶,毛敏在一旁帮他扶着塑料桶。
    “嫂子,老焦,这是要去收羊奶?”
    毛敏道:“小林,真对不住,把你给吵醒了,我让老焦小点动静,他只当成耳旁风”。
    焦方一脸无奈道:“我已经够小心了,谁知道他睡觉这么轻,换成我,耳边放炮也照睡不误。小敏,你就别去了,留在家做饭,我让小林陪我去”。
    毛敏在他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埋怨道:“小林是客人,哪有你这么支使人的!”
    林维桢笑道:“嫂子,你千万甭跟我客气,正好我还想看看老焦是怎么挤羊奶的呢”。
    毛敏乐不可支道:“行,那我给你们做饭,你们路上小心”。
    焦方推着自行车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道:“昨晚回去跟你嫂子说了,她倒没啥意见,挺支持我出去闯闯的,就是我爹那边,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昨晚两人商量到大半夜,定下来各自的分工,林维桢负责找销路,焦方负责居中联系,然后像打仗一样,将一系列细节一条条的捋顺。
    林维桢这边好说,焦方却要做很多工作,摆在首位的是要说服家人,既然毛敏没意见,那么就只剩下他父亲这一关了。
    焦方爸是老一辈的人,思想观念比较保守,难保不会反对焦方出去做生意。
    林维桢对这事儿心里也没底,不过想到昨天刚来的时候,陪焦方爸聊天,感觉他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还是挺开明的。
    “老焦,跟叔好好讲道理,叔不是个糊涂人”。
    “嗬,你对我爹这么有信心啊,希望如此吧”,焦方呵呵笑道,在一户门前停下,按了几下车铃铛,很快一个老太太打开门把羊奶送了出来。
    焦方熟练地将羊奶倒进量杯,将刻度分别用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工整地写在笔记本上,道:“婶子,两升零三百毫升,你仔细看一下,没问题你签字”。
    老太太道:“签啥签,跟以前一样,你代我签了不就得了,我信得过你”。
    焦方蹲在地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老太太的名字,又给她过目,道:“婶子,看好了啊,两升三百毫升”。
    老太太虽然不识字,不过次数多了,倒是能认出阿拉伯数字,笑道:“对对对,2300”。
    又收了两家的羊奶,这时,两人来到一间外表破烂的草房前,焦方喊道:“二麻子,收羊奶了”。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可能小时候生过天花,人如其名,一脸麻子。
    “哎呦,昨晚就听说老四的战友来了,解放军同志,你好你好,我是焦方的堂哥”,二麻子是个自来熟,对着林维桢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
    焦方没给二麻子好脸色,道:“二麻子,咱们两家都出五服了,别跟我套近乎,叫我名字,别一口一个老四的。今天的羊奶里没掺水吧?”
    二麻子抱屈道:“老四,你这话说的!我就那次掺一丁点水,就被你抓住小辫子挤兑到现在,不信你量量看,我要是兑水了,我就是王八”。
    “你可别,你要是王八,我成什么了?”,焦方瞪了二麻子一眼,从塑料桶里拿出一根密度计,插进二麻子端来的羊奶里,等密度计稳定后,微微颔首道:“算你过关”。
    二麻子道:“老四,你说你,咱们都一个村的,又是堂兄弟,你跟咱们这么较真干啥?你就是帮着供销社收羊奶,好赖都缺不了你的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吗?”
    焦方一边将羊奶倒进量杯里,一边道:“我这双眼睛还真闭不上,你想打歪主意,没门!”
    二麻子看焦方软硬不吃,也是束手无策,向林维桢抱怨道:“解放军同志,你看看他,怎么这么犟呢,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林维桢笑了笑道:“老焦就这个脾气,我看这辈子是改不过来了”。
    二麻子觉得林维桢挺上道的,马上递了一支烟,道:“解放军同志,你这话算是说到我心坎里了,你可得帮我劝劝他,他继续这样可不行啊。前年他退伍回家,我说让他买瓶酒买条烟,给镇上领导送去,你猜怎么地,他把我臭骂了一顿。他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也就看在堂兄弟的面上,我才搭理他……”。
    “二麻子,少扯这些没用的,一共三升零七百毫升,没问题签字!”
    “我还信不过你?”,二麻子笑嘻嘻道,眼睛却盯着量杯上的刻度,确认无误后,才在焦方的笔记本上签了字。
    见二人要离开,二麻子送了两步,道:“解放军同志慢走啊,老四,中午来我家吃饭吧,解放军同志也一起来”。
    焦方头也不回道:“不敢去,我怕你坑我!”
    二麻子不满道:“老四你会说话不?我能坑你吗?我敢坑你吗?”
    走远后,林维桢笑着问:“你这个堂哥挺有意思的嘛”。
    焦方没好气道:“我可不认二流子堂哥,你是不知道,这个二麻子好吃懒做,三十好几的人了,连媳妇都说不上”。
    林维桢道:“老焦,你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啊?我觉得那家伙挺机灵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他比你会来事”。
    焦方笑道:“这点我承认不如他,除了爱占点小便宜,他这人倒不算坏,就是机灵过了头,性子也不安分,前两年去省城闯荡被当成盲流遣送回来了,因为这事,我们村的干部,有一个算一个,被上级骂得狗血淋头”。
    林维桢想了想道:“老焦,要是你堂哥人品不坏的话,你可以让他给你打下手。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至于你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决定”。
    焦方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道:“你还别说,他倒是比我更适合做生意”。
    林维桢道:“你的性格我了解,太直了。做生意难免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方面你还不如我呢”。
    焦方苦笑道:“从小就好强,拉不下面子,想改也改不了了。行,听你的,找个时间问问二麻子,我估计问题不大,他这两年被村干部看的严实,腿脚早就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