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开口的一瞬间,河中心的船上突然升起几颗烟花。
    人群里爆发出一连串的惊呼,不常出门的年轻姑娘们发出的激动声连成一片,瞬间将皇帝的话淹没于无形。
    知薇也被这烟花吸引过了,倒不是多好看,只是感叹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在这个还没有电灯电话的年代,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不容易。而且烟花在河面上升起,天水一色黑幕将那些颜色衬得愈发鲜亮,她竟也和那些姑娘们一样,莫名地激动起来。
    于是皇帝说什么,她就没听清。
    只知道他好像说了点什么,可当时一高兴就没顾得上。等一轮烟花放完中场休息的时候,她才问:“您刚才说什么?”
    皇帝挺想拿指关节弹她脑门儿。真傻还是装傻,跟他玩这一套。但眼下人多嘴杂,他也不便发作,便轻描淡写道:“我说叫你小心些,别把口水掉下来。”
    知薇赶紧一抹嘴:“您又唬我。”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到烟花放完,河岸边的人也渐渐散了,他们才重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知薇心里直犯嘀咕,他刚刚到底说什么了?肯定不是关于口水的话题。感觉他那时候挺认真的,一般开玩笑的时候不是那种表情。
    但真要深究那句话,知薇又不敢。她是真的没听见,但不代表她意识不到什么。人是情绪化的生物,皇帝也不是草木。那样的环境下,万一他动了点小心思,说出些大胆的言论,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知薇不会再去问他,以免自找麻烦。回皇帝的一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乖得跟小白兔似的。新买的花灯就搁在脚边,因为担心烛火烧着东西,她一直紧张地盯着瞧,直坐得腰酸背痛眼睛发直,好容易才熬到了宫门口。
    进宫还是走的神武门,悄没声息的,只他们一辆马车轻轻进了宫门,几乎没惊动什么人。
    知薇跟皇帝走的是一条道儿,也就没旁生枝节。到了养心殿门口,知薇手里还拎着那花灯,琢磨着要不要回屋后就把烛火给熄了。
    结果这时皇帝突然伸手,把那花灯拿了过去。面对知薇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忘了那老板怎么说的?朕替你找个高点的地方挂一夜,保管叫你的心愿早日实现。”
    说完,他提着花灯进了养心门,把知薇一个人撂在了外头。
    夜风吹得人身上发冷,知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灰溜溜回自个儿的屋子去了。
    回去的时候雪容正准备睡下,见她进来眼神明显有点变化,想看她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有那么点欲言又止,看得知薇心里挺不好意思。
    这就跟现代社会她和公司董事长出去吃烛光晚餐,回家的时候同屋的室友拿眼睛斜她,扑上面将她摁倒在沙发要她老实交代今晚约会经过的情景。
    好在现在是古代,雪容不是那种八卦室友,要不三审两审地问下来,她可不保证自己什么也不会说。
    那种有事儿一个人憋在心里的感觉太难受了。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有些犯罪分子逃亡几年,被抓之后松一口气的心情。提心吊胆的日子太不好过了。
    两个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然后各自上床。第二日知薇起了个大早,刚要出门小庄子来了,手里还提着昨天皇帝给她买的那个花灯。
    里面的烛火已经熄了,小庄子一脸讨好地冲她笑:“姑娘,您的花灯来了。在廊下挂了一夜,这会儿刚熄。您收好了啊。”
    知薇谢过他接过来,关上门转身想把东西收起来,就看雪容站在那里,两只眼睛直盯着她瞧。她那样子实在有点渗人,把知薇吓了一跳。
    然后她低下头去,故意不跟对方有眼神交流。可雪容少见地没放过她,反倒拦在她的面前,用无神的眼神紧逼着她。
    这简直比八卦室友更让人吃不消。知薇无奈看她一眼,举手投降:“好吧,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说吧,我正听着呢。”
    雪容绕过她的身子,开始四处检查门窗,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回到知薇身边,拉着她在床边坐下。
    她一开口就很直接:“你老实交待,昨儿是不是跟皇上出去了?”
    这事儿瞒不住人,看皇帝的架势似乎也不打算瞒。于是知薇点头道:“是。”
    “看来前一阵儿倒是我误会你了,还当你同傅太医有那么点瓜葛。你这是什么打算,又想回皇上身边侍候?”
    “我现如今不就在他身边侍候嘛,你也一样,咱们都是养心殿的人。”
    雪容恼火地一拍她的手:“别给我打马虎眼。我话少可我眼睛不瞎耳朵不聋,该明白的事儿我都明白。主子爷对你这么上心,看来你是逃不掉了。”
    知薇突然哀嚎一声,耷拉下了脑袋:“能不提这个了吗?”
    “怎么了,这是好事儿啊。你从前就是贵人,我虽不知你怎么当的宫女,可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我就也没问。现在既有机会复位,你自该高兴才是。”
    知薇摇了摇头,冲她苦笑两下:“你不懂,我觉得如今当宫女挺好的,等年纪一到我就出宫去了。宫里有什么好的,又大又冷,夜里睡觉都不踏实,我一点不喜欢。”
    “可你出宫后要如何生活,再寻人嫁了吗?你这样的不是我说,当真不好寻啊。外头的男人有比得上皇上的,我看未必。”
    知薇就笑着打趣她:“只怕在你眼里,皇上也不是最好的那一个。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怎知我不会找着一个在我看来比皇上更好的男人?”
    雪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娇羞地看她一眼,有了点小女儿的情态:“我与你不一样,我是遭了灾的,那种自小的情分我割舍不掉。”
    “我何尝与你不同。我身上出的那些事儿你想必也听说了不少,我们家现在什么光景你也清楚,虽说比你略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说得也对,皇上是不错,可终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这人不喜欢同人争,别人喜欢便拿去吧,我再寻一个就是了。深宫之中的冷板凳我坐了好些年,也坐腻了。从前是没盼头,现在有了盼头我还往火坑里跳,我不成傻瓜了嘛。”
    “可现在不一样了,皇上会宠幸你的。后宫里的女人争什么,不就是争那点子宠爱。你既有现成的,为何不要?有些人求还求不来呢。”
    “又不是天长地久的东西,要来有何用?”知薇撇撇嘴,学了学良妃的架势道,“宫里头这样那样的人何其多,今日我抢了她们的风光,明日焉知不会有新人抢我的风头。若注定要失去,倒不如一开始便没有,省得操心烦恼。你说是不是?”
    雪容是个单纯的姑娘,尤其是男女之事上没有知薇想得多。古代的姑娘家平日里不想这些,会不好意思。听知薇这么一分析她倒也觉得有些道理。
    只是有些事情她还是担忧:“虽说你是不争不抢,可架不住你现在这般招摇,恐怕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你在宫里好歹还得待两年,若拒绝了皇上没了他的庇护,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
    知薇听着有点感动。雪容这个人平日里话真的不多,但一说都是掏心窝子的。她倒也不怕她背后使坏,或是将她的话传出去,当真是怎么想便怎么说的。
    自打锦绣走后,雪容慢慢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虽还不如从前的锦绣那般重要,多少也算是能说知心话了。
    她为她着想,她也就想说点真心话:“你的顾虑我也知道。不过如今皇上既还有些看重我,想来旁人不会说什么。我若上赶着争抢什么,就算真能恢复从前的位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沈家成了这副样子,我在宫里一点依靠都没有,倒不如出去清静。宫里那些个主子,哪个背后没人撑着,而我不过一个孤身女子,在宫里飘荡多半没有好结果。倒不如走出这宫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寻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儿,到底多见见世面也不差,你说是不是?”
    不知怎的,听了这番话雪容又羡慕起知薇来。不过两年时光她便能出去,而她却只能在这宫墙里头得复一年地熬着,找不到一丝出路。
    她这些天时时会做噩梦,梦到圣上或是太后给傅玉和指婚,梦到他对他人柔情蜜意儿女成双。梦到他再不记得自己,走过她身边时眼神不会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全然忘了从前的那点情谊,只将她整个人丢在脑后。
    每每梦见这样的情景,雪容都会从梦中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虽知这是逃不开的事实,他终有一日要娶妻生子,可于她来说,这个美梦晚一些醒总是好的。过一日算一日,什么时候熬不下去了,她或许便会将自己彻底给了结了。
    只是那样一来恐怕连累姐姐,这也是雪容一直不敢寻死的真正原因。她们姐妹这一生,注定凄苦。
    看着身边知薇如花般的容颜,雪容不由在心中长长叹息一声。
    ☆、第63章 恩典
    正月一过儿,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了。
    知薇被动地偷懒了那么久,待到春花竞次开放的时候,终于也忙活了起来。自打除夕那夜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叫进了养心殿,如今再没人不知她受宠的事实。所以办起差来当真得心应手,甚至太过轻省。
    知薇自己受不住闲,主动要求给她点差事做,好用来打发时间。
    最近这段日子,不知皇帝太忙还是厌倦了她,反正没特意找过她。偶尔碰上了也是他站着她跪着,最多看她一眼皇帝便走人,跟从前那个深情体贴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那是他特有的帝王气质,骨子里生就的,怎么也抹不去。
    刚开始的时候知薇还有点不习惯,跟缺了什么似的。有时候看看角落里那蒙了一层灰的花灯,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是因为她没理会皇帝后来说的那句话,所以他恼了自己吗?
    想多了她又觉得自己贱,对方不找她不是挺好的嘛,怎么还烦恼上了。就该像现在这样,一点交集没有才好。最好他再将自己远远发配了,连面儿都见不上才好。
    知薇对皇帝到底没多少深情厚意,最多因他的美色起过一点不好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淡去了。她又成了从前那个一心沉醉于自己的小世界,不愿外人打扰的状态。
    每天收拾收拾花草,和人闲聊几句,回屋跟雪容磨磨牙,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的功夫已到了二月里,暖春时分的天气温暖适宜,她在养心殿也住惯了,生活上了正轨,连从前那点子微末的烦扰也跟着没了。
    结果二月末的某一日,腊梅因一个差事要去寿康宫走一趟,求了她一道陪着去。知薇没想那么多,便和她一道去了。
    两人去了后也是找的计嬷嬷,说的都是和花草有关的事儿。计嬷嬷和她算老熟人,彼此见面后还分一杯茶喝,轻声说上几句不算逾矩的话儿,算是联络一下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