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识到了这些微妙的情况,因而你借着去取琵琶的功夫在上面抹上些巴豆粉,伪造出布满灰尘的样子,致使坐在你右侧的天左皇后酒杯中被扬进了粉末而腹痛。你这样做的目的是趁她腹痛耽搁时间的时候,先一步潜入天香宫,在酒壶中灌入砒霜。
    因为天左皇后吃坏了肚子,当夜天上又原定在天香宫歇息,想来天上肯定会于前殿等待,嗜酒好饮的天上见到桌案上的酒杯,一定会无聊地喝上几盏,你便是熟悉这样的习惯来想嫁祸给天左皇后的。”宇文述说道。
    杨丽华的眼眸忽的黯淡下来,不禁悔恨:“若是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元晟,枉他至死还愚昧地信任于她。实在是太……单纯了。”
    宇文述:“……当时情况……”他一阵语塞。
    “是你太单纯了吧,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是,我确实有这样做的动机,可是……”陈月仪看着杨丽华心里不禁好笑,辩解说。
    宇文述抢白道:“可是你没有计算好,你前脚走天左皇后就腹痛难忍急匆匆赶回来了。慌乱之下你胡乱撒了些砒霜进酒壶,没有充分摇匀。
    说不准还撒了一些在桌面上,巧合的是天上出于等待天左皇后如厕的无聊,拨弄着酒壶盖子,却发现了未溶解的粉末,又联想到天左皇后迟迟因腹痛不来接见,便疑心是她要谋害自己……还记得在丞相府天左皇后所说天上离去的时候神气愤吗?”
    “确实。娘娘是这么说的。”杨坚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点点头。
    杨丽华依稀记得:“她好像当时说‘恶毒’什么的。哦,天上怀疑是妹妹要谋害他,所以认为她恶毒的意思?”
    “是的,而后根据高顺证言,那时候开始刮起了南风。天上屏退了他,独自漫步在凉风和花香中,下官猜想天上当时站了好一阵子……”
    “好一阵子?”
    “因为……娘娘心中该是知道的吧,毕竟。”
    杨丽华似懂非懂地低下了头。
    “天上最终还是没有迈进蝶槐宫,而是推开了烨芳宫的大门,却发现……发现你和陈山堤在一起……立时勃然大怒……你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他奋力甩开,于是你寸长的指甲便划过了他的右手背,这就是为何他的遗体上留下了抓痕,是不是?”
    宇文述一脸轻松地问陈月仪。相反,后者脸色要难看多了,却不说话,也不为自己辩驳。
    “但是,天上孤身一人,他就想先回临天宫明日再找你算账,可是你却坐不住了,起了杀念……”
    陈月仪像是从恍惚中苏醒过来:“没有,我没有杀他。”
    “陈山堤见天上逃向了万级阶,便拿出了自己的绝学。右手旋枪舞出强烈的气旋,吸引着阶上的落花还有树上的槐花在中心打着圈,花瓣在气旋中打转与地面摩擦,所以有人听到了‘沙沙’的声响。
    投出了枪,花瓣也随之飘向空中,又伴有强烈的南风,这就是第二日我们看到地上仅留下残花败蕊,槐树已然光秃的缘由。枪气力耗尽就落了下来,这记声响也就是宫女听到的重物落下之声。
    然而这样做并不是要下杀手,只是想将天上逼回到临天宫,摆脱自己的嫌疑吧?”
    确实,杨丽华觉得宇文述这样分析结合想象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为什么宇文赟分明离自己的蝶槐宫中这么相近却不躲来避难呢?难道是为了不想让自己牵连?杨丽华试着这样在心里说服自己,让自己好受些。
    “不是。”陈月仪矢口否认。
    “在高深的秘辛中,定有一种招鬼的阴阵吧。想必神秀也把这一秘术传授于你。所以正如郑大人所见到的,你真的召唤出了宇文温的鬼魂,替你完成了杀人。想必郑大人当时真是吓得不轻,怎么也想不到竟会真的撞上了鬼吧?”宇文述继续说。
    郑译点点头,这时候他的脸上也变得不怎么轻松:“确实,真的以为是来向我和天上索命的,结果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手里攥着戒指,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本能地觉着在这宫中便只有天中皇后有这般能耐了,所以就添油加醋地编成这么个故事想让她露出尾巴……”
    “然而我觉得鬼魂是不会留下那张血书的,想必是娘娘你趁着郑大人害怕得不能自已时亲自写下,并带走了天上写有你罪状的纸头……当然眼下已经被销毁了吧?”
    “不是。”
    “而后你离开了,可是回去后才发现戒指没有取回来,这要是留在现场,显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所以你又重返回去,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更让你惊讶地是,这时候郑大人已经害怕地携着血书走了……”
    陈月仪拼命否认:“没有,没有……”
    可是宇文述说到这句的时候,她不再否认,似乎是万念俱灰地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于是你又有一计上心头,搜出天上以前写有与天元皇后诺言的纸头,用毛笔重新描摹了一遍,却忽视了毛笔上先前已然沾上了血渍,所以纸上会出现棕斑,是不是?”
    宇文述见到她语塞难言的样子,语气严厉地讲下去:“你留下写有如此深情纸头的用意便是迫使重情的天元皇后殉情。这样一来见到心爱女儿离世的随国公定会因怀疑后宫众人而与朝堂之人结怨,这时候大周就真的乱了,离你的复仇大计更近一步了。”
    “我复仇的重心都在宇文赟身上,哪会想得这么深远?”陈月仪像是要开始坦诚一切地说道,但对宇文述所说还是不承认。
    宇文述心中不禁生发出了一丝猜测,他回头看了一眼杨丽华,她呆滞的脸庞之上已悄然印上了两条溪流。
    她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我只是为了报复你,杨坚。”
    宇文述回过头的时候,陈月仪眸中闪出丝丝光火,如炬地瞪向杨坚。
    杨坚出乎意料的惊愕,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
    “你还记得吧。在齐都晋阳郊外,被你救下的那个女子和她的女儿?”
    杨坚脸色变了又变:“你就是……那个孩子?”
    “自然,你既然救了我们母女,为何就……那天夜里,你似乎很喜欢母亲弹奏的琵琶,我也久违地从她脸上读出了欣慰和感动……可是为什么你第二天就离去了呢?只留下母亲一个人茫然地哭泣……为什么不能带走我们?”
    “我……君命难违,顾不得。”杨坚叹了一口气说。
    “哼,好一句君命难违,好一句顾不得。本来我很感动,竟然周国也会有善良之辈,可是细想你的搭救本就目的不纯,一个个高高在上的国公怎会看得上亡国奴。
    治标不治本,投机的小善留给我们的是从天上砸到地上的巨大反差……你不会想到我们后来又被地痞欺负了几次?”
    “确实,是老夫考虑不周,不然恐怕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哼,我后来知道了,你怕你的夫人,纵使你有心你也不敢带我们回家的。所以至今为止你都不敢纳妾是吧?”
    “你……”杨坚感到十分丢脸,却也不得不承认是事实。
    “晋阳陷落,宫中嫔妃有的不顾身份在街上乞讨,有的沦为……母亲贵为齐国皇后,觉得有损尊严,却也无奈被迫在外抛头露面,替人抄写字画来糊口。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不下五次,母亲是带着伤回来的。虽然年纪小,这点我还是懂得。”
    杨丽华感到动容,却怎么也不想安慰她几句。
    “后来你们母女遇到了陈山堤?”宇文述问。
    “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参将家的仆役,但有些力气,敢当街教训欺负母亲的恶霸。母亲不想再被骗小心提防,时间一长他依旧不离不弃,还为我们找了个好点的住处。母亲出于想给我找个依靠,终是……”
    听到这里,郑译朝着刘昉小声嘀咕道:“这陈山堤发迹的时候基本没人认识他,难怪我们才以为她的夫人和女儿都是原配亲生……”
    陈月仪冷静下来,看着陈山堤僵硬的尸体,不知是惋惜还是悔恨地叹了口气:“他虽然没什么智谋,却很愿意听母亲在背后给他出的主意。所以渐渐地受到参将赏识被提拔为府内总管。偶然一次尽心护主之后,参将终是力排众议让他作了副手……久而久之,有了今日……”
    “可母后看不到了,在他做上参将副手前就离开人世了……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说那个害得我们齐国亡国的冯小怜依旧还活得好好的……”此时,陈月仪双眼已然红肿,已无往日的迷人两眼,倒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妇人。
    “她还活着?”杨丽华以为这是个早已成为历史中遗臭万年的人物了,却没想到还活在世上。
    杨坚面无表情地说着:“先帝将冯小怜赐给了代王宇文达,据说很受宠爱……”
    宇文述也有耳闻:“她好像还与代王妃李氏争宠,代王偏听偏信,差点要杀了李氏……”
    “这样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为什么还能活在这世上?周师号称仁义之师却为何留存此等魅惑之人于世,与姬发相比真是无法比拟。还好意思定国号为周,可笑。”
    “……”
    “我……想不通……”沙哑悲鸣从陈月仪口中咆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