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成语,叫叶公好龙。
    其实如此好龙的,不止叶公一个,天下间这种人多如牛毛。
    彭州府的百姓大多也都是,类似叶公一般的好龙之人。
    二月二龙抬头,本来是个好日子,预示着将有春雷乍动,春耕雨水渐多,结果半空中一声响天彻底的龙吼,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所以从二月三开始,彭州府民众倾巢而出,都去上香许愿。
    彭州府以及周边的大小寺庙道观,一时人满为患,缭绕檀香烟下,撞钟敲鼓声中,求佛祖保佑、道仙庇护的许愿声,此起彼伏。
    无论穷人富户,个个都怕龙吼之后天降横祸,会砸到自己头上。
    今天的佛祖和道仙,只怕不堪其扰,耳朵里都要起了茧子。
    上香的人群里,晃动着不少,彭州府头面人物的身影。
    包括昌宁候的小舅子钱大公子。
    还有那个宰相门前七品官,在京城混迹了大半辈子,最后才回到彭州府定居的,卸任首辅的前管家。
    前管家姓严,名综吕。
    严综吕膝下有一独生子,天资聪颖读书用功。
    就连当初恃才傲物的卸任首辅,也夸这个孩子,腹有诗书袖藏乾坤,绝对是天造之大材,未来必然会成为,皇家肱骨帝国栋梁。
    这个孩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
    七年前他就在乡试秋闱中,拔得贡院头筹,成为名正言顺的举人,拿到去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不过他一直没去京城参加会试。
    会试在春天举行,又称春闱。
    “没有把握拿下一甲头名之前,严某不会去京城。”他说。
    所谓一甲头名,不但要在会试济济才子中崭露头角,还要在殿试群英里脱颖而出,打败帝国所有同期考生,获得皇帝青睐钦点。
    一甲头名,民间俗称状元。
    远在江南姑苏的卸任首富,听到他的誓言之后,派人把他接了过去。
    “此等有志之子,老夫亲自辅导,两年之内,必中状元!”
    严综吕前有首辅撑腰,后有孩儿长脸,在人群中满脸红光闲庭信步。
    看他神态,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状元郎——的亲爹。
    经过寺院一处偏殿,严综吕皱了皱眉。
    钱大公子这纨绔子弟,带着两个无赖下人,在一条窄巷里,三人并排,拦着两个淡绿衣衫的小丫环。
    这两个小丫环,都是严家的人。
    “两位美女姐姐,真是花容月貌,今天相遇就是有缘,要不,到十字街天香楼,咱们点上菜,再倒两坛好酒,把酒言欢如何?”
    未来的状元郎,尚未娶妻。
    这两个丫环都很俊俏。
    她们都是严综吕在彭州府,精挑细选,给自己儿子准备的通房丫环。
    这两个小丫环,背后有未来状元郎撑腰,那也不是好惹的。
    个头高一点的那个挺身上前,大声呵斥钱大公子。
    “你是谁家公子,身穿儒衫手拿折扇,看样也是读书人,为何如此不通礼数,竟然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调戏民女!”
    个头稍矮的,也大喊一声:“你就不怕文大人,打你板子嘛!”
    看到给儿子准备的两个通房丫鬟,表现很有气势,严综吕手捋胡须。
    他非常满意,暗夸自己慧眼识珠。
    钱大公子听了训斥不怒反笑。
    他虽然穿儒衫拿折扇,也读过七八年书,却连一个秀才都没有考中。
    当流氓,那就要做好,被人痛骂的心理准备。
    而钱大公子,这种心理准备,做的很充分,绝对是一个资深大流氓。
    面对二女的呵斥,钱大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两位美女姐姐,区区在下,还真的不怕文大人打板子!”
    钱大公子言语至此,向京城方向一拱手:“在下姐夫,在京城是守护皇宫的四卫营总指挥使,手握帝国四千虎贲,深得皇宠。”
    “在下姐夫,就是当世第一猛虎将,鼎鼎大名的昌宁候!”
    “无论天子哪次出行,在下姐夫,必随其左右!”
    钱大公子说到这,表示完对姐夫的恭敬,这才放下拱着的手。
    “换句话说,区区在下,就是猛虎将昌宁候的血亲小舅子,在这彭州府,论文,在下独占鳌头,论武,拳脚第一兵器第二。”
    钱大公子吹起牛来,一套又一套。
    真是腹稿都不用打,随口道出信手拈来,毫不觉惭愧。
    一个小丫环,被他这番丝毫不要脸的牛皮,还给惹笑了,笑弯了腰。
    另一个小丫环没笑。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拳脚第一兵器第二,那兵器第一又是谁?”
    要说这彭州府,钱大公子还有怕的人,就只有这个兵器第一了。
    文朝天和昌宁候是同朝为官,多少也要给昌宁候一点面子。
    而那个兵器第一的人,却不会给钱大公子半分的面子。
    要说他也是贱,人家越不给他面子,他还越不敢得罪人家。
    他因为调戏民女这事,只要被兵器第一撞见,就要挨人家一顿痛打。
    他也跟人家提到过姐夫是昌宁候,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吃那一套。
    他想跟昌宁候告状,却也不敢。
    哪怕是杀人放火,昌宁候也能保他。
    唯独这种花案,说出去有损颜面,昌宁候,也是要脸的人。
    所以哪怕三番五次挨打,钱大公子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听小丫环问谁是兵器第一,钱大公子突然变得很严肃。
    他再次拱手,这次对着的是彭州府衙方位。
    “彭州府其他人,在我眼里都是草芥,只有他,能跟我平分秋色,他就是彭州府红阳班,鼎鼎大名的班主,段初、段老先生。”
    听钱大公子煞有介事,把一个连状元郎脚趾盖,都比不上的刽子手夸上了天,没笑的小丫环也笑了。
    一看两个丫环都笑了,态度没之前坚决,钱大公子心中狂喜。
    这是他第一次,调戏大户人家的女子。
    没想到隐隐约约有门了!
    “嘿嘿,都说大户的深闺女子,喜欢坏乎乎的男人,果然不假!”
    他心里暗爽,折扇向后一指寺院出口:
    “两位美女姐姐,今天由在下做东,咱们去天香楼,坐一坐如何?”
    两个小丫环这时都停住了笑,又对视一眼。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高个子丫环突然发问。
    钱大公子一甩折扇,迎着冷风对自己使劲扇,朗声答道:
    “在下姓钱,名多多,字很多。”钱大公子的名字,就是这么个性。
    他没看出来两个小丫环已不耐烦,还以为人家上钩,一时说顺了嘴,报过名字又接着说:“论文,在下在彭州府独占鳌头……”
    一声厉喝突然传来,粗暴地打断了,钱大公子的自我介绍:
    “狗东西,老夫看你不是独占鳌头,而是独占绿鳌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