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橙与那双深沉晦涩的眸子对视,等着他往下说。
    她当然知道他恢复了记忆,她想知道的是他想起自己是陆墨后为何刺杀太子。
    陆墨却说起其他:“这些年北齐养精蓄锐,兵强马壮。他们布局多年,在京城有许多眼线。”
    “所以呢?”冯橙问。
    陆墨闭了闭眼,轻声道:“他们让我明白,大魏必然会亡的。”
    冯橙唇角微勾,挂着讥笑:“大魏敌不过北齐,你便为北齐卖命了?怎么,北齐许诺你会封侯拜相,加官进爵?”
    陆墨移开视线,盯着紧闭如牢房的房门。
    很久之前,他就失去自由,困在无形的牢中了。
    他的语气很轻,却有千斤压在心头:“到时候,他们愿意放陆家老小一条生路。”
    冯橙的眼神变得雪亮,是被怒火烧亮的:“陆墨,你这样是卖国贼!”
    陆墨垂眸不语。
    冯橙气得攥了攥拳,很想把眼前与陆玄长着同一张脸的人捶清醒。
    “那我问你,朱五姑娘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是。”
    冯橙手一抖,咬牙控制着愤怒:“你杀了她?”
    “算是吧。”
    冯橙冷笑:“不要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陆墨垂着眼睛,避开那道灼灼视线:“是我把她引走的,动手的是晓梦夫人的人。”
    冯橙一掌击在床柱:“陆墨,你知不知道朱五姑娘仰慕你已久?”
    问出这话,她便觉得可笑。
    “你自然知道的,不然就不会引她去死了。”她不愿在这样的人面前哭,可是想起朱五姑娘,眼底还是浮起泪光,“朱五姑娘才十六岁!”
    面对冯橙的愤怒,陆墨回以沉默。
    “为何对朱五姑娘下手?”
    “他们没有对我说原因。”
    “连原因都没说,你便去做了?”
    陆墨再次沉默了。
    不去做,他们就会把用在他身上的诡异手段用在陆家人身上。
    他知道他们能做到。
    “既然你当了卖国之贼,又为何承认自己是陆墨了?”
    陆墨定定看着双颊似火的少女。
    原来那日她不是羞涩,而是恼怒。
    “因为你。”他一字字道。
    冯橙愣了一下。
    陆墨唇角挂着一抹笑,有苦涩,有自嘲:“我以为的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却是有勇有谋的巾帼。我后悔了。”
    他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哀:“意识到你早就识破我的那一刻,我后悔了那个选择。一个闺阁少女都能破坏齐人的谋划,我发现大魏还没那么糟。”
    北齐会利用大魏君臣离京的机会与晓梦夫人里应外合,攻打京城。
    他行刺没有成功,就算北齐打下大魏,恐怕也不会遵守对他的承诺。
    而冯橙让他升起了希望。
    或许大魏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堪一击。
    大魏若是抵住了北齐入侵,他冒充兄长反而会害了全家。
    “你一开始的目标是皇上?”冯橙恢复了冷静问。
    听到这个问题,陆墨神情有些奇异。
    冯橙皱眉:“难道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太子去的?”
    这不合情理。
    倘若皇帝还在,刺杀太子有何用?
    陆墨面色透着古怪:“我说了,你不会信。”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不信?”冯橙反问。
    陆墨苦笑:“因为太离奇。”
    冯橙笑了:“那你说吧,我经历的离奇事多了。”
    再离奇,有她成了一只猫离奇吗?
    “北齐有一个巫。”
    “巫?”
    “通鬼神,知福祸。”陆墨看着冯橙,“你听说过巫吗?”
    “那些野史话本上会出现。你是说北齐有一位能沟通天地的巫?”
    “他是不是能沟通天地,我不知道。但他预测到了这场雨。”
    冯橙沉默片刻,道:“能预测到也不足为奇,祈雨吉日是钦天监测出的,说明钦天监也能做到。”
    “除了预测到这场雨,他交代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祈雨坛最高处有一龙首装饰,向上张开的龙口中有银制龙舌。他交代的事情就是在祈雨之前,悄悄把龙舌剪掉。”
    冯橙听得迷惑:“这样有什么目的?”
    陆墨神色更古怪了:“他说这样的话,皇帝就有可能死于天罚。”
    冯橙猛然睁大眼睛,声音颤抖:“你是说……你是说皇上死于雷击是人为?”
    这太不可思议了,无论是当来福时,还是现在,她都以为是老天看不过去皇帝昏庸无道才劈死了狗皇帝,谁知竟是北齐制造的人祸!
    一股寒意从心头冒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一个巫有如此莫测的能力,太可怕了!
    “是不是不可思议?”陆墨苦笑,“若皇上躲过天罚,我便找机会对他出手。若一切顺利,那我的目标就是太子。”
    “你见过他吗?”冯橙脸色发白,声音下意识放轻,“那个巫?”
    “见过,不过他遮挡了面容。”陆墨顿了顿,心情复杂,“也是因为见识了他一些手段,之前我才觉得大魏无望。”
    比如那让他生不如死的邪术。
    可现在想来,是他迷障了。
    他困在晓梦夫人那里,所见所闻皆是齐人的厉害,便想着大魏灭亡无法避免,能保住家人也好。
    可冯橙的出现犹如一道光,照亮了他的眼,他的心。
    还没抗争,他有什么资格替兄长,替家人认命。
    他不过一死,死不足惜,但家人有一争的能力。
    而大魏便是千千万万如兄长,如冯橙这样的人撑起来的,也一定有一争的可能。
    他该做的不是助纣为虐掐灭这丝可能,而是相信这丝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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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动手后,齐人便会与晓梦夫人里应外合,攻打京城。”
    冯橙心头一沉,面上却沉得住气:“我知道了。”
    “还有,悄悄破坏龙舌的人是看守太华山行宫的一名内侍。”陆墨说出内侍的名字,“但他见我承认是陆墨,应该会趁乱逃了。”
    “我知道了。”冯橙再道。
    “那我没什么可说了。”陆墨笑笑,看着冯橙的眼神有几分温柔,“回去吧。”
    冯橙没有动,而是问:“那你呢?齐人知道你不再听他们的,有什么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