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正想着以什么方式去勾搭孙邕,孙邕主动找上门来了。
    曹苗躺在廊下的胡床上,午睡刚醒,听说孙邕来了,心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既不欢迎,也不拒绝,躺在胡床上没动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孙邕站在阶下,与曹苗隔着好几步远,神色有些紧张,不住地用手绢拭汗,眼睛盯着曹苗,身边的两个掾吏也神情窘迫,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正在练武的阿虎赶了过来,裸着汗津津的上身,怒目而视。
    曹志命青桃为孙邕设席。青桃取来了坐席,铺在廊下,正准备请孙邕入席,曹苗摆了摆手。
    “等等。我这院子虽然简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有一席之地的。”
    孙邕打了个激零,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曹志。曹志连忙上前,低声说道:“阿兄……”
    曹苗摆手打断了曹志。他虽然没说一个字,甚至没看曹志一眼,曹志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电闪雷鸣之中,屋脊之上如虎一般的威猛身影,登时气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曹苗歪着头,斜睨着孙邕,看得孙邕心里发毛,后悔莫迭。
    “孙府君,这世上有神仙吗?”
    孙邕微怔,随即喜道:“自然是有的。”
    “你可曾见过?”
    “这个……邕也福浅,未曾见过。”
    “那你如何知道有?”
    孙邕不以为忤,抚着胡须说道:“人生苦短,不过百年,行程不过万里,岂能事事经眼。经籍所载,故老相传,未必不可信。果真如此,那百年之前的人和事,岂不都是虚妄?”
    曹苗翻身坐起,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孙邕,笑嘻嘻的伸手相邀。
    “坐!”
    曹志愕然片刻,随即走到孙邕身边,伸手虚扶,同时悄声道:“还是府君才高。”
    孙邕也有些得意,低声说道:“大王子颇有名士气度,此狂非彼狂也。”上了台阶,入席就座。
    曹苗原本垂腿坐在胡床边,比孙邕高出一尺左右,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孙邕,见孙邕跪坐,轻笑了一声,提起衣摆,盘腿而坐,双手抚膝。
    “万户侯与长生药,府君选哪个?”
    孙邕微微欠身,含笑道:“万户侯常有,长生药难求。若有长生药,万户侯何足道哉。”
    曹苗哈哈一笑,伸手一指孙邕。“不俗。青桃,设案。”
    青桃应了一声,转身去备案。
    孙邕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嘴角上挑,打量了曹苗两眼,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这大王子恶名在外,昨天还当着他的面与高珣撕打,像疯狗一样咬断了高珣一根手指,谁料到他居然会对修仙感兴趣。不过想想也很正常,他身为雍丘王之子,富贵在身,再往上爬的可能性极小,留意修仙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
    一个半疯之人,只是命好,不用丝毫努力,一出生就达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达成的境界,可以从容地修行。哪像他,明明心存淡泊,志向高远,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在官场上挣扎,每天被各种俗事逼得喘不过气来。一不小心,还有可能送了性命。
    青桃端来了案,放在孙邕面前。孙邕心中欢喜,却没有刻意看,只是矜持地瞥了一眼。
    “谢大王子赐案。”
    曹志目瞪口呆。孙邕是陈留太守,有监管雍丘王府之责,他每次到雍丘王府来,雍丘王曹植都要亲自接见,礼节周到。孙邕虽说不像之前的王机等人一样蛮横,却也没把雍丘王府的礼敬当回事。如今王兄只是给他一个案,连酒水都没一杯,他居然会致谢?
    他是疯了么?
    曹苗含笑打量着孙邕,歪过头,张开嘴,红杏会意,连忙端起准备好的水杯,喂了曹苗一口。孙邕原本倒不觉得渴,可是看曹苗喝水,莫名的有些渴起来,只是曹苗不给,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只能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曹苗的问题。
    看曹苗这意思,应该还有问题要问,答得好了,或许有酒水可用。
    “府君可知,长生药当何处寻?”
    孙邕不敢怠慢,沉吟片刻。“或入深山,或入大海。若是心诚,机缘到时,自然得遇仙人授药。”
    曹苗歪了歪嘴,无声地笑了。他打量着孙邕,眼中露出遗憾之意。
    孙邕有些失望。“还请大王子不吝指教。”
    曹苗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秦皇、汉武都曾派人上山入海,却都空手而归,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心不诚?”
    孙邕眉头微蹙,一时不好回答。
    曹苗翻身倒躺,挥了挥袖子。“我倦欲眠,君且自去,恕不远送。”
    孙邕很失落,却又不便发作。他与曹苗讨论修仙之事,本非世俗之人,自然不便拿出太守的官威来压人,落了俗气,再说曹苗也不是惧怕官威的人。但他还是有些生气,曹苗太过倨傲,就算他有大量时间修习道法,难道还比他这半生的修行高明?
    孙邕清咳一声:“本不该打扰大王子清修,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大王子见证。”
    “什么事?”曹苗眼睛都不睁,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淡淡地说道。
    “令弟做了一篇文章,其中提到大王子所吟诗句,就是‘大雨落幽燕’那一篇,想请大王子过目,确定其中字句无误,免得以讹传讹,生出歧义,对令弟不利。”
    “什么‘大雨落幽燕’,不过是梦话而已。梦本虚无,如何确认?恕我无能为力。”
    “大王子,这……”
    曹苗抢无反问道:“府君,你做过的梦,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吗?”
    孙邕无言以对。梦境的确难以言明,曹苗当时发狂,与梦境无异,让他确认这些诗句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是曹志这篇文章对诗句的解读太过耸人听闻,如果不能确认所引用的诗句无语,岂不能成了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如果曹志的解说真是胡说八道,不值一提,那也就罢了。偏偏曹志的解读言之有物,干系重大,真要是忽视了,怕是对自己仕途不利。
    孙邕一时进退两难,只得转身向曹志求助。
    曹志也没想到曹苗会拒绝确认,束手无策。他想问曹苗,曹苗却打起了鼾,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他们。
    曹志无奈,只得请孙邕先回住处,再作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