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华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张续,吓得就小跑着躲到李承堂身后去,旁边红枝绿叶也赶紧走过去将自家小主给团团保护着,两人警惕地盯着那醉酒汉子瞧。
    李承堂腰高腿长,面容清冷,又是衣着华贵,因为常年习武领兵打仗,所以虽则才十八岁,但是身上已经沉淀出一种久战沙场的沉稳气质来。只要静静往这里一站,便叫人望而生畏。
    那醉酒汉子一下子被吓得几分清醒了,只舔着脸笑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喝酒喝糊涂了,小的给贵人赔不是了。”他点头哈腰,完全跟换了个人,“小的下次一定注意着些,再不敢喝得日此糊涂,以免误会旁人踩了自己,其实是小的自己左脚踩了右脚。”
    李承堂道:“走吧。”
    那人得了命,两腿抹油,一下子就跑了。
    红枝松了口气道:“此番多谢表公子,又救了咱们姑娘一回。”又凑到谢繁华耳边去,悄悄道,“奴知道姑娘是在避嫌,可是咱们家跟李家是表亲,一直也都走动着的。姑娘好不易出来了,若是此番就回去,怕是不尽兴。不若姑娘就与表公子结伴同行,表公子一看便是傥荡之人,又有奴跟绿叶随后跟着,不会有事的。”
    关于李承堂其人,前一世的时候,谢繁华还是有所耳闻的。其人行事怪诞不按章法,上辈子与他没有什么接触,只是自己出嫁那日,不知何故,听当时伺候的丫鬟说,他似乎欲截过花轿。
    这样一想,谢繁华觉得,眼前之人怕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般简单。说是回京选亲,怕也只是个幌子吧,毕竟如今朝中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此番想着,谢繁华便犹豫着如何拒绝,那边李承堂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只大手一挥,便拽起谢繁华的衣袖,大步往云水楼方向去。
    这已经是及过分的事情了,连旁边站着的红枝跟绿叶都傻了眼睛,也都赶紧尾随而去。
    云水楼如今是谢繁华名下产业,她去了云水楼,便是东家来巡查的,自然一番人都毕恭毕敬的。
    谢繁华见一楼大厅坐满了人,便对那掌柜道:“你去忙自己的吧,不必拘束着。”说完自行往二楼去。
    她脸上还红红的,似乎在避嫌。
    李承堂装作没有看到,依旧清冷着一张面容,长腿一迈,就跟了去道:“刚刚回京的时候,当时府上还未有收拾得好,便受袁兄邀请,在这云水楼住过几日。我在江南的时候曾得过几套女装,后来想着自己用不着,便留在了云水楼,如今看来,正好可以送给表妹。”
    谢繁华闷着头说:“我就是脸脏,衣服没脏,不换衣服。”
    李承堂没有多言,只命令一边的红枝道:“你先好生伺候着你们家姑娘先房,再去大厨房命人烧热水去,好生服侍着姑娘。”又转身对绿叶道,“你随我来。”
    红枝绿叶两人对望一眼,不敢多言,赶紧一一应下。
    谢繁华有心想要拒绝,奈何两位婢女已经忙着去做事了,她只能干跺了跺脚,转身进了自己母亲之前住过的那间房。
    房间里陈设还跟母亲走之前一模一样,这间屋子似乎从来都没有外人住过,而且每日还定期有人打扫,桌椅上一点灰尘没有,就连茶壶里的茶水都是热的。谢繁华不免又想起自己舅舅来,觉得心疼,眼眶就热了。
    她以前还奇怪,舅舅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何一再不肯娶妻,原来是为了等娘。
    可是最后娘还是选择了自己爹爹,便是知道侯府水深火热,她还是不顾外婆反对,留在了侯府。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这辈子还要嫁给夏盛廷?周哥哥喜欢阿妩,他定然是会娶阿妩的,自己跟他没有缘分。她有些惆怅起来,纵使重活一回,纵使自己已经改变很多,难道还是改不了前世那悲惨命运吗?
    那上天让她重活一次又有何意义,倒还不如死了的好,一干二净。
    不免想起那日云瑛说的话来,这个世间,向来不甚公平,有的时候明明是男人的错,却需要女人来顶罪责。朝代更迭,史官为了掩饰君王糊涂无能之过,也要大笔一挥,说成是妖妃魅惑了君心。
    谢繁华觉得无助,她有心想要自己选个如意郎君,奈何终究是敌不过天命。
    外面绿叶手捧着一套衣裙走了进来,却见自家小主子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伤心落泪,不由惊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将捧着的衣裙放在一边,抽出帕子来,小心翼翼替谢繁华擦着脸上泪珠子,自责道,“姑娘定是怪奴婢听了李世子的话了,若是姑娘因着这个,那奴婢再将衣裙还回去,往后也只听姑娘一人的。”说着便欲起身。
    谢繁华抓住她的手,泪眼汪汪地说:“不是因着这个,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自己很无力,便难受了起来。”
    绿叶以为是刚刚那醉酒汉子将小主子吓到了,恨得直咬牙,又安慰道:“姑娘别怕,有李世子护着姑娘呢,有他在,旁人谁敢欺负姑娘。”见小主子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说不出的可人怜,便轻轻拍着她后背说,“像咱们家姑娘这等姿容,将来所嫁之人定要能够护得住姑娘,就像李世子这样的才好。”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待她想要去抓住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觉得,绿叶将才一席话,她好似之前听过。但是在哪里听过,又是什么时候听过,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绿叶见小主子眼睛望着一处,呆愣愣的,模样可爱极了,笑着又道:“奴婢刚刚跟着李世子去娶衣裙,见世子那里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呢,一年四季的都有。可也巧了,那些衣裙瞧起来,似乎正合姑娘穿,也都正是姑娘喜欢的款式跟颜色。”
    谢繁华目光呆滞地望了绿叶一眼,惊得站起身子来,想要出去,外面红枝已经命人抬了木桶进来。
    红枝笑道:“可真是巧了,奴婢刚刚去大厨房找人烧热水,里面的人说,之前有位贵人的随从吩咐的,可刚刚又说不需要了,这不,刚好让给姑娘。”转头对外面的人道,“将木桶跟热水都抬进来吧。”
    外面的人听了吩咐赶紧动作了起来,待得屋里布置好后,红枝说:“姑娘,奴婢跟绿叶伺候你沐浴吧?”
    谢繁华就跟失了魂魄似的,像个被人牵着线玩的木偶人,呆呆点了点头。
    李承堂在房间等了一会儿,想着这丫头说不定会临时跑了,就坐不住了,大步往谢繁华所呆的房间来。
    他站在门口,听得里面女子笑闹着的声音,不自觉便抬手去推门。门没有反锁,他只轻轻一推,门便开了,他不由蹙了蹙眉。
    径自走进屋去,房间内放置着一张很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屏风那边人的身影绰绰约约的,瞧得模糊,可他有心,却又是觉得十分清晰,不由火冒三丈。如今好在是自己瞧见了,若是旁人,岂不是早失了名誉?
    他背身静静站在窗边,少年临窗而站,眸光冷冷望着窗外繁华热闹的街道,听着里面佳人娇笑着的声音,他心内涌过一股暖流。这种感觉,就像是临行之前,娇妻在沐浴更衣,而丈夫默默等候一般。
    她已经不记得他了,没关系,他还记得她。
    谢繁华由红枝绿叶扶着出来,乍然见到窗边站着一个人,吓得差点叫出声音来。
    李承堂回身,脸上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只蹙眉训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你们家姑娘在屋内沐浴更衣,门却没有反锁,这刚刚是我进来了,若是旁人,你说要我怎么责罚你们?”
    他声音清冷,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再加上那股子气势,纵是红枝绿叶这样见过些脸面的,不免也吓着了。
    谢繁华道:“这家酒楼是我舅舅送给我的,若是没有我的命令,旁人不敢进来。”抬眸望着眼前这个人,小声嘀咕道,“明明堂而皇之闯进来的人是你,如今倒是怪起我的丫鬟来。”
    李承堂装作没听到她小声嘀咕的话,只说:“既然你们家姑娘替你们求了情,这次我便不罚你们,只是下不为例。”
    红枝绿叶两人虽然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可到底不敢多说话,便只能匆匆应下。
    李承堂这才将目光落在谢繁华身上,玫瑰红的半长袄子,衬着一张粉面桃花,娇艳欲滴,他心里暗夸自己眼光好。
    待得重新去了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渭水边放灯的姑娘正结伴而归。
    谢繁华精心挑选一个花灯来,又在一边摊贩那里买了纸笔,写下自己的愿望,放了灯后又双手交握在一起,闭着眼睛许愿。
    她希望天下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希望家人安康福寿延绵,也希望舅舅能够早日给她娶位舅母回来。
    也希望,阿妩跟周哥哥能够早结连理,百年好合。
    最后一个愿望虽然是痛着心许的,不过也是诚心的,因为阿妩跟周哥哥都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不希望失去他们。
    时间一晃便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外面院子里的桃花也渐渐露出了淡粉色的花苞。
    谢繁华着手办的成衣铺子,也正在按着计划进行,红枝绿叶两人在东市选的铺面,之前也是做衣料绸缎生意的,后来因为经营不善,才转手出售。
    谢繁华买了下来,去看过一次,里面一应陈设都不缺,就是料子过时了些。
    料子自然都是上等的好货,不过,上面的花样却是不时兴了,而且料子的颜色也不够鲜艳。
    春天一到,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自然会着手购置一批春裳。就像谢府一样,谢大太太每季都会替府上的公子姑娘们裁制新衣,那下手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今年诸皇子选亲,全国各地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都会被采选到京城,到时候姑娘们自然会在衣着头饰上相比一番,若是自己的成衣铺子能够做出让人眼前一新的式样来,少不得要赚一笔。
    如此想着,谢繁华便有些激动,吩咐红枝道:“咱们的成衣铺子,便就叫‘花好月圆’吧,图个吉利的好兆头。”
    隔了三日,花好月圆便开张了,谢繁华没有去看热闹,只是呆在屋里画花样子。
    红枝回来笑着说道:“姑娘,才将开张第一日,咱们铺子的生意就红火起来,姑娘之前亲手绣的一件春裳,被一位公子给买走了。那位公子说,十分看重姑娘您的绣活,说是往后但凡是姑娘亲手绣的花样,他都会买。”
    红枝没想到开张第一日生意就会这般红火,刚刚为了回来告诉小主子这个好消息,跑得有些急了,便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吞了后继续说:“姑娘,您知道那件春裳卖多少银子吗?”说完伸出右手来,将五根手指头都伸得直直的。
    “五十两?”谢繁华微微惊讶,她觉得问人家要价好像要高了,不过一时又有些得意起来,肯定是自己绣活好,人家才肯出价的。
    “是五百里银子。”红枝一向行事稳重,此时却笑得打颤,心情很好,“不过,奴婢也心疼姑娘,红枝跟绿叶以前绣活做得也说得过去,也可以帮衬着姑娘些,但怕是怎么也卖不出姑娘这样的好价钱呢。”
    谢繁华却是觉得奇怪,若说五十两银子还说得过去,可五百两的话……不免觉得,或许是熟人来捧场的吧。
    这个人,又是谁呢?
    ☆、第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