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刘念白前些日子接了宇文离赠送的几身裳服,这日便穿着赴宴。
    宇文离把宴台设在了殿后一亭阁上,从这里正好能看到一点墙外的景色,然墙外楼下看不到阁上情形。
    一路上仆人婢女都端着菜肴,神色匆匆,让刘念白的脚步也快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了亭阁,看到了坐在阑干边的玄衣男子。
    宇文离正在看东街口卖豆浆的刘老汉和西街口卖狗肉的刖大娘吵嘴,两个人从贩卖商品一直骂到了对方泔水盆里的泥巴,颇有继续询问人家商周时期祖先的架势。
    趴在阑干上,手里拿着一杯甜浆,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的宇文离宛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带有世家子弟的贵气,却也有几分孩童的天真。
    听到刘念白踩上楼梯的声音,宇文离回过头来一笑:“来了?”
    他这一笑带着几分欢快几份惊喜,使他胡人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竟有几分憨态。刘念白也觉得他可爱,微微一笑,点点头。
    宇文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刘念白坐了过去,与宇文离保留一臂距离。宇文离隐隐有些不满,往刘念白的方向挪了挪,结果对方却又悄悄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桌上放着饭,羞,膳,饮,光是饮就有三种谷酒,三种浆水,三碗稀粥。更不要提其他菜肴了,两张几桌上排开几十只器皿,宇文离嘴边还衔着微笑,仿佛做了天大的好事,在等刘念白的夸奖。
    这么多菜,刘念白是肯定吃不完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嗝,伸手拿过筷子,开始吃菜。
    宇文离也动起筷子,只是他还在对刘念白说话:“念白兄,你怎么不说话,来陪我说说话呀。”
    菜这么多,刘念白觉得自己不马上下嘴开始吃,这顿饭估计就得吃到明年去了,哪还有空说话?
    他又吃了两口,抬眼就看到靠近了,正撑着桌子看自己的宇文离。眼神哀怨,气鼓鼓的。这样子也是太没有公子架势了,刘念白往后仰脖,定了定神。
    “公,公子,”他不自觉地改口,“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宇文离听到了“公子”二字,心中顿是一泄。
    他装作不在意,拿起筷子缓慢地吃了两筷子,叹了口气。
    “不如你最后给我唱一首吧。随便什么曲子都可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他说。
    刘念白早前觉得他早前话里有话,和他亲近不假,只是并列而坐,促膝相食他还是觉得未免过于亲近了,有点遭不住。
    他是想和宇文离交好的,然并不是那种搂搂抱抱的关系,总觉得哪里不对。开口拒绝吧,又好像显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
    想了想,他起了个念头。
    刘念白抓过一碗浆水一口喝干,又拿过一箸,握在手里,对宇文离说道:“子昱兄,我明日便辞行了,且再为你歌一曲。”
    宇文离眼睛一晃看到了装那浆水的碗,不由讶然,伸手出来:“你……”
    “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定,这首曲我就击碗助兴吧。”刘念白说完,换了个姿势,开始敲打陶碗。
    他清了清嗓子,道出了曲名:“一首《陌上桑》。”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
    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宇文离何尝未听过这首五言,内心一口气突生,郁结在喉头,只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年几何?’
    ‘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
    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为人洁白晰,鬑鬑颇有须。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
    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这首《陌上桑》讲述了一出有意思的喜剧。
    美人罗敷外貌靓丽,为乡里所倾慕。太守也前来询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同行,不料却被罗敷数落,她细数了自己丈夫的仪仗队伍,甚至赞美了马头上的饰品,以此来拒绝太守的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