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宅院混杂着一股子腐朽的气息。
    四周老树掩映,门前荒草没膝,外墙的石头上布满了斑驳的苍苔,被上了锁的大门上油漆陈旧。
    唯有院墙内隐约可见的阁楼房屋可窥昔日繁华。
    “这就是林家宅院。”
    王发发神情惋惜,轻声说道,“三年前韵绣阁因为窝藏朝廷重犯而被满门抄斩,这院子也就荒废了下来。后来一位大商户买下了这座院子,但半年前又搬走了。”
    “什么重犯?”陈牧有些好奇。
    王发发说道:“三年前太后前往西苑避暑时,遭遇了一位刺客,而且还差点刺杀成功。”
    刺客!
    还差点成功?
    闻言,陈牧心下震惊不已。
    太后身边高手如云,这都差点能刺杀成功,那这刺客实力得有多横啊。
    或许是看出了陈牧所想,王发发笑道:“刺客确实很强,但能刺杀还是因为太后身边出了内奸,不过坊间还有一个传闻,说太后去西苑避暑是一场阴谋……”
    阴谋?
    陈牧大概明白了什么。
    请君入瓮……
    故意引来刺客吗?
    当然这些都是上位者的棋局,他这个局外人没必要去探究太多。
    “虽然最后刺客抓住了,但还没审问出结果就死在了狱中,不过冥卫最终还是查出了幕后策划者。”
    “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晓,估计也就冥卫高层那边才能查到,属于机密。”
    王发发苦笑着摇头道。“唯一确定的是,那幕后之人躲在林家,导致林家被牵连,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陈牧忽然问道:“那位林梦媛小姐你了解多少?”
    “她?”
    听到对方提及此人,王发发诧异的看了陈牧一眼,说道:“当时这丫头可是出了名的京城一枝花,才貌双全,有不少王孙贵族和才子名人对她颇为仰慕。可惜啊,最终因为殉情投河自杀了。”
    “她是为谁殉的情?”
    陈牧好奇问道。
    能被这么一位京城名姝看上,那男子得有多优秀啊。
    王发发叹了口气:“谜啊,民间有种种猜测,却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唯一的线索就是她留下的一句话‘最恨薄情郎’,就连她父母都不晓得到底是为谁殉情的。”
    不知道是为谁殉的情?
    陈牧眉头深深皱起。
    这情况有点类似于柳香君,该不会又是什么和尚吧。麻蛋的,最近这些和尚怎么一个个的六根不净了。
    尤其是那个红尘和尚,整天就知道惦记别人的老婆,碧莲不要!
    “确定是自杀的吗?”出于本能,陈牧问道。
    王领班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林梦媛这个案件没有任何问题,那丫头确实是跳河殉情的。”
    ……
    两人翻墙进入院内。
    铺地的青砖缝隙间,杂草丛生。
    踏进内宅,满目的荒烟蔓草,尘封已久的门扉窗棂上,木质半朽,锁钥锈蚀。
    “你说这宅院曾被一位大商户买下,半年前又搬走了?为什么要搬走?”
    陈牧挥手驱散一些蚊虫,疑惑询问。
    王发发只说了两个字:“闹鬼。”
    陈牧脚步一顿。
    阵阵凉风吹来,吹得他发鬓飘飘,莫名的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延伸到了脊背。
    恍惚间,他又想起被鬼新娘带入棺材时的场景。
    呕人的血腥味。
    冰凉的手指。
    腐烂的尸体。
    掺着刺骨的柔媚声音。
    “大人?”
    见陈牧神色有异,王发发有些疑惑。“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咳咳——”
    陈牧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笑道,“没事,想起来一些事情,我们走吧。”
    麻卖批的,身为二十一世纪青年还怕个锤子的鬼。
    要是那鬼新娘敢来,老子让她放产假!
    王发发接着说道:“当时是镇魔司昊天部处理的案件,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怨灵妖鬼,还特意蹲守了几天,依旧没有收获。”
    “所以没有?”
    王发发摇头:“至少没发现,后来那商户受不了了,便搬家了,这院子也就荒废了下来。”
    “这样啊。”
    陈牧倒是放下心来。
    镇魔司的昊天部实力还是很强的,既然他们没发现,极有可能是人为恶作剧。
    这种情况以前在大户宅院里经常发生,无非就是家产内斗。
    而且昊天部真的没发现,到时候钧天部的顶尖猎魔人也会出面,毕竟天子脚下,岂容妖魔鬼怪横行。
    想到这里,陈牧彻底放松了心情。
    弯曲的廊庑,两人来到了一座人工开凿的池塘前。
    果然如陈牧所说,半年没有清理过的池塘早已被绿藻覆盖,散发着一股子腐臭味。
    浮萍杂草中可见一些死鱼翻肚飘着。
    “先做个假设。”
    陈牧捏着鼻子站到一处栏杆前,淡淡道:“如果杜鹃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个位置最有可能。如果是自己跳下去的,应该是那个位置……”
    陈牧指向靠门走廊一侧。
    那里有一处台阶。
    池塘两面都被茂密的树木杂草掩盖,边角还有一座假山,能活动的空旷区域只有这两处。
    以地形区域来看,台阶那边只能容纳一个人。
    就算有人侧着身子将她扔进水里,位置也会有所改变,而且女人身上肯定有淤青和伤痕。
    可惜陈牧在验尸的时候没看到,说明没有挣扎痕迹。
    当然,这是个妖魔修行横生的年代,说不定是杜鹃中了迷魂术,或者受到蛊惑等等。
    就看继续调查的结果,再下决定了。
    王发发盯着池塘,问道:“倘若真如大人所说那般,杜鹃被捞上来后附近的地面肯定是湿的,而且这地不易擦干,时间也较短,必然有痕迹。”
    “没错。”
    陈牧打了个响指。
    他来到台阶前,蹲下身子摸了摸周围地面:“不出意外,被捞上来后,杜鹃应该躺在这里。”
    “所以,从位置对比来看,她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王发发成立了第一个假设。
    陈牧观察着周围环境,指着大门说道:“这条路通往大门,那么来第二个假设。杜鹃是准备回去的,但半途中又跳水,为什么?”
    “被人威胁?”王发发皱眉。
    陈牧点头:“有这种可能,也或者女人当时的心情很绝望,看到池塘后陡然萌生了死志。”
    气氛沉重起来。
    虽然都还是假设,可如果成立,这案情就愈发扑朔迷离了。
    一个普通妇人出现在这座荒芜的院子里,然后跳水溺亡,是情感受损还是其他原因?
    “下去。”陈牧盯着池塘,忽然开口。
    “啊?”
    王发发有些发懵。
    陈牧开口道:“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水里找到女人不小心残留的物品。”
    “这水……”
    望着发臭绿油油的池塘,王发发一副哭丧脸庞,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脱掉衣服,只余一件内衫下去了。
    总不能让上司陈牧下水吧。
    “多找找看。”
    陈牧吩咐了一句,便继续调查其他地方。
    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情况,甚至连脚印都没发现,基本都是杂草,很难留下。
    他按照心中的推测,开始进入屋子查看。
    接连探查了四个屋子后,陈牧来到了一间还算是干净的卧室。
    阳光从破损的窗户间投入,倒也不显得那么阴森。
    几件残缺的家具东倒西歪。
    陈牧来到一张床榻前,光束斜划而过,将凌空飞舞的细小灰尘映照得清晰可见。
    床榻上布着一层灰尘。
    但陈牧细细查过之后发现有一些摩擦过的痕迹,四周有压痕,说明这上面放过一个软垫之类的东西。
    “欢愉过的味道……”
    虽然很淡,但陈牧还是能在床榻上嗅出了靡靡之味。
    很明显这里发生过一场男女欢爱。
    那么可以有第三个假设:杜鹃在这里与别的男人发生过关系。
    陈牧跪在地上,目光如扫描机般扫视着床榻底部,来来回回数次后,他又在床头仔细观察。
    床头与墙壁缝隙间布满了蛛网,灰尘很厚。
    “奇怪啊,被放置了这么久,这床榻已经出现了质量问题,如果动作激烈,必然会留下痕迹……”
    陈牧眯起眼睛,喃喃道,“可床下没有任何摩擦过的痕迹,就连有些不稳的床头都没有在墙壁上凿下印迹。”
    陈牧俯下身子,眼睛几乎贴在床榻上。
    却没找到半根女人的头发。
    许久之后,陈牧轻吐了浊气,自言自语:“说明他们的动作幅度极小,而且自始至终两人只有一个姿势——女在上。”
    这就有意思了。
    抛开其他妖术不谈,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是杜鹃主动和男人发生关系。
    为什么?
    从她的家世背景和夫君感情来看,她没必要出轨啊,而且也不像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是受到了胁迫?
    如果只是单纯的胁迫,女人的身体上以及这房屋内必然有挣扎过的痕迹,但并没有。
    那就是其他方式的胁迫。
    比如对方掌握了女人的什么秘密,使得女人不得不委身,主动和男人欢愉。
    以上若都不存在,那就只能是偷情了。
    毕竟人不可貌相。
    陈牧在屋子里缓缓来回踱步,大脑不断运转思索着。
    昨天上午,查东庆和杜鹃夫妻二人还很正常,出去摆摊,但下午两人便分离。
    杜鹃来到了这个院子。
    傍晚查东庆去酒馆。
    假设杜鹃真的偷情,而查东庆无意间看到杜鹃,于是心情低落的他跑去喝酒,杜鹃无颜面对,选择自杀……
    等被情夫救起时,杜鹃已经没有了呼吸,与之前陆舞衣一样陷入假死。
    而情夫生怕惹上事,便将‘死去’的杜鹃送往对方家中。
    又凑巧有了杜公子掳人一事。
    “不对,不对,没这么简单,而且有些逻辑也对不上。”
    陈牧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胁迫!
    对方掌握了夫妻二人的秘密,对杜鹃进行胁迫,万般无奈之下杜鹃只得答应。
    查东庆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去酒馆喝酒解闷。
    被男人胁迫后的杜鹃认为无颜再面对丈夫,最终跳水溺亡,而胁迫一方显然没料到杜鹃会自杀。
    杜鹃假死后,对方将她送到屋子,打算撇清楚关系。
    “胁迫的那一方究竟是什么人?又掌握了什么秘密?迫使查东庆夫妻二人乖乖就范。”
    “目前看来,得继续调查,查查昨天下午东庆夫妻和什么人会过面。”
    陈牧轻吐了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
    在眼帘睁开的刹那,一张女人的脸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勾勾的盯着他。
    “卧槽!!”
    完全没有一丝心理防备的陈牧吓得当场跳了起来,浑身汗毛炸起。
    如同踩了尾巴的猫。
    仓促后退之时,被散落的椅子绊翻,一个仰翻栽了过去,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女人面色愕然,显然没料到陈牧有这么大的反应。
    难得看到对方如此惊惧狼狈的一幕,女人憋了半响,扑哧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的花枝乱颤,眼角都迸出了眼泪。
    望着哈哈大笑的女人,陈牧惊魂未定,心跳加速,恼怒道:“云芷月,有你这么吓人的吗?你特么疯了是不是!”
    没错,出现在房间内的女人正是云芷月。
    女人一身月白色劲装,裹得黄金比例完美的身材曲线毕露,纤美的玉足踩着一双蛮红劲靴。
    配上扎起的长马尾,不自觉散发出几分英气。
    即便长相很普通,但仅凭着身材与气质,走在大街上足以引来不少男人的目光。
    女人忍着笑意将陈牧拉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笑着说道:“陈大捕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跟个女人似的。”
    “大姐,你突然冒出来,是个人都害怕啊,尤其这地方以前还闹过鬼。”
    陈牧没好气的埋怨道。
    “哦——”
    女人刻意拉长了声线,微眯的眸里掠过一丝少女似的狡狯,“原来咱们的陈大捕头怕鬼啊。”
    “胡扯!”
    陈牧嘴角扯出一道不屑。
    云芷月也不在乎男女之别,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上次那个鬼新娘是不是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
    “瞎扯什么呢。”
    陈牧故作掩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很长时间才会见面吗?这么快就想我了?”
    说话间,他一只手顺势朝着女人纤细如柳的腰间探去。
    “滚蛋!”
    云芷月白了一眼,将其推开,“谁会想你这家伙,我还巴不得你赶快被妖怪给吃了,或者被太后给斩了。”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脚踏两只船还好好的。”
    陈牧微微耸肩,内心却很暖。
    这女人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担心他。
    云芷月也懒得斗嘴,环视了一圈屋内说道:“你跑来这地方做什么,阴气这么重,不怕被鬼新娘缠上?”
    “阴气很重?你说这房子?”
    陈牧一脸凝重。
    “对啊。”
    “不可能,这地方以前镇魔司的人探查过,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陈牧摇头。
    “阴气是这几天才笼聚的,说明这地方做过法事。”
    云芷月淡淡道。
    陈牧一脸正色盯着她:“你确定?”
    “呵,不信就算了。”
    女人转过身子,扎在脑后的长马尾差点抽到陈牧下颔,小声嘀咕道,“幸好我来的及时,你这家伙总是莽莽撞撞的。”
    陈牧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这屋子做过法事,那不就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了。
    显然杜鹃一案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
    “你还能查到这房间有其他奇怪的异常吗?”陈牧问道。
    “我先看看。”
    云芷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站在了床榻上,轻嗅琼鼻。“这床上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咳……”
    陈牧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一声,道,“那个是理想的味道,以后咱们谈理想的时候你就体会到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芷月一头雾水,想了想说道,“我用阴阳术查看一下,你离远一点。”
    “好。”
    陈牧退后到墙角。
    女人双手如蝴蝶般捏出一道道手印,一道道阴阳法印凭空呈现,围绕着她旋转。
    “这身材绝了。”
    望着女人苗条动人的娇躯,陈牧舔了舔嘴唇,笑着问道:“美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该不是跟踪——”
    “大人!”
    门外忽然传来了王发发的叫喊声。
    陈牧皱了皱眉,走出房门,看到浑身湿漉漉的王发发站在外面,手中握着一团布。
    “有发现了?”陈牧问道。
    “大人,我在池塘里找到了这个东西。”
    王发发满脸欣喜之色,将手中的布团递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女人身上掉的,你看看。”
    陈牧拿过布团,缓缓展开。
    当布团展开后,他瞳孔瞬间收缩,脊背泛起丝丝刺骨寒意。
    是一方手帕!
    纯白色,边缘处裁织着金色丝线,仔细一看,竟是林梦媛大小姐亲自编织的。
    怎么回事?
    为何杜鹃身上会有林梦媛的手帕?
    或者说,这不是杜鹃身上的,而是林梦媛以前的手帕,只不过恰巧掉进水里?
    “大人,您刚才……和谁说话呢?”
    王发发小声问道。
    紧皱着眉头的陈牧侧开身子,指了指屋内的云芷月:“我一个朋友,阴阳宗的,之前在青玉县帮我查过案子。”
    说完后,却不见对方回应。
    陈牧抬起头来,却看见王发发一脸古怪的盯着他:“怎么了?有问题吗?”
    “大人……”
    王发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缓缓开口,“屋里……好像没人啊。”
    陈牧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