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张万邦真是个乌鸦嘴,他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一语成谶,他要面对的虽然不是一万骑兵,但比一万骑兵更糟糕——那是一万两千骑兵。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有一头撞上整个炒花部主力。
    炒花部虽然出兵人数比察哈尔部更多,但由于双方地位的差异,这一万两千骑兵仍然成了前锋,而且由于辽河以北是炒花自家的地盘,所以也没有刻意把主力和探马的距离拉得比较开,那群探马相距炒花部主力仅仅只有骑兵跑大半个时辰的距离。
    因此,当张万邦从东昌堡赶到三岔河码头,又从辽河南岸坐船到北岸时,炒花部的那三十多名探马也正好与炒花部主力会合了。
    炒花台吉此时得到的情报让他觉得有点小麻烦,因为探马们告诉他,对岸的三岔河码头附近停靠了大量船只,看起来至少一半以上是有炮的“京华船”。
    京华在整个辽河流域横行无忌,甚至敢深入他炒花部掌握的西辽河,在河里耀武扬威,出入宛如无人之境,这一点炒花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他实在是拿京华的船队毫无办法。
    不过,他只知道京华的船队纵横辽河无敌手,却对京华在辽河上的船只具体数量不是很清楚,而其中配备了武器装备的船只有多少,就更是一团雾水了。
    然而此刻探马告诉他的消息是,对岸至少有二十条船看起来有炮。
    这显然是个大大的坏消息,意味着他想渡河南下可能有很大的麻烦——本来他就征集不到几条船,因为蒙古人自己是很少弃马从舟的,辽河上的船几乎百分之百都是汉人的,他这北岸根本没得征集。
    万历六年那一次抢掠辽南之所以进军顺利,主要原因是出兵的时间已经是冬天,那会儿辽河早就结冰了,而且结得很厚实,他和图们那次是直接牵马走过去的(注:辽河每年有四个月左右的结冰期,中游以北更长一点。)
    但这一次出兵早了,现在还是中秋刚过没多久,显然还不到冰期。
    去他姥姥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真是见鬼!炒花心中暗骂道。
    其实他也并不是真忘了,而只是没料到区区两三年时间下来,辽河里多了京华这条过江龙,因为如果是以前来此,就算辽河没有封冻,临时造一批筏子也能过河,只是要分批次慢慢过罢了。而他们都是骑兵,来得极快,就算浪费一点时间造筏子,对岸的明军主力也没法这么快赶来堵截他。
    眼瞅着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炒花的心情十分糟糕,沉着脸转了几个圈,跺跺脚道:“不行,本台吉要亲自去看一看汉人的船队实力到底如何。”
    此刻炒花心里想的是如果京华的船队真的一看就惹不起,那就仗着骑兵的速度优势换个地方渡河,实在不行就先退回去几十里,放弃直接攻打东昌堡的计划,改从自家占据的西辽河渡河。
    然后先打西面的平山台堡,再南下攻克西宁堡,再然后……好吧,再然后还是要渡辽河,只不过那时候可供选择的河段就更多了,他觉得对岸的汉人船队不可能在几百里辽河处处都能设防,自己只要仗着速度优势,总能找到可以渡河的地段。
    反正李成梁不会来援,浪费一点时间又怕什么?
    由于早已知道京华的船队有炮,炒花的大营并没有直接顶到河边去,而是在辽河三岔口河段以北三十多里的地方扎营(注:实际上由于辽河分叉,本书这里的这条辽河在现代被称为大辽河,如果大家有看书极其认真、是对着地图看书的朋友,不要弄混了,不然可能会迷糊。),既然只是去查看敌情,炒花也就没把大军全部带去,而是只带了一千余骑。
    实际上对于此刻的张万邦来说,一千余和一万二没有太大的差别,反正他只有五十人,怎么比都是力量悬殊,根本没得打。
    张万邦带着人在岸边查探了一会儿,那批炒花部探马自然是找不到了,但多亏今天下了点雨,他发现了炒花部探马留在泥泞地里的马蹄印。
    张万邦二话不说就靠着这点蛛丝马迹往北追,但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发现前方情况有些不对劲。
    雨天虽然没法从烟尘上预知前方有骑兵靠近,但地听仍然是可行的,虽说不方便趴在泥水里进行地听,可是靠在大树上听,也能达成同样的效果,而这项技能对于经常在山西那种山区行军作战的宣大战士而言并不神奇,这些家丁几乎人人都会这一手。
    一名家丁奉命在路边把一颗大树的树皮刮去脸盘大一块,在平整的树干上听了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马上又贴得更紧一点,仔细听了听,然后马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朝张万邦道:“少爷!那些辽东兵不起烂山(注:山西方言,形容人没出息,办不了大事),尽他娘的撇子(胡说),前头至少有上千骑兵朝着咱们来啦!”
    张万邦听得一惊:“上千?侯四儿,你他娘的别是下着雨听岔了吧?”
    侯四儿急道:“少爷,我侯四儿可是干了十年夜不收的,是那种毛鬼神(毛病多的人)吗?真是一千多骑,要是少于一千,您把小的人头拿去做了夜壶!”
    “去他娘的,出大事了!”张万邦心里一下子急了起来,他倒不是怕当面这一千余骑,毕竟他现在知道自己有后路,问题是一千余骑这个数目本身有问题。
    一千余骑,打几个墩台当然完全不是问题,但要攻下他的东昌堡就基本不可能。而且炒花部在蒙古也不算数一数二的那种厉害主儿,派一千多骑兵来辽河以南根本没多大用,可要说只是为了抢几个墩台或者村寨,那又说不过去。
    所以在张万邦看来,这一千余骑应该是炒花部的前锋。另外,听高兵宪介绍,炒花部从过去这些年的情况来看,虽然并不老实,但胆子也不算很大,攻掠大明边境基本都是伙同察哈尔或者董狐狸、速把亥等人一块来。
    现在董狐狸和速把亥都已经做了刀下亡魂,炒花部本来更应该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但他偏偏真的来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最大,即炒花还有同伙,而这个同伙目前来看只有图们够资格。
    张万邦毕竟只是个东昌堡备御,哪怕东昌堡是个重要堡垒,他手里的卫所兵也只有一千六七,这其中还包括了十二个墩台的四百多人,除此之外就只有自己带来的三百家丁。
    对方连个前锋就有一千余骑,总数多半要破万,他这小两千人能不能守住东昌堡?
    “撤!”张万邦先顾不得那么多,一声令下就喊撤,然后一行五十骑掉头就往在河岸边临时停靠的京华炮艇方向撤去。
    他自己则一边打马狂奔,一边对那名自称做了十年夜不收的侯四儿道:“待会儿过河下了船,你带几个弟兄去通知牛家庄马驿,赶紧把人和马都撤进东昌堡,还有马驿里的粮食草料也要一并撤!”
    侯四儿应了一声,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来,朝张万邦问道:“少爷,不对啊,咱们有船,鞑子可没船啊,他们怎么过河?”
    张万邦没好气地道:“废话,老子知道,这还用你说?老子是怕他们声东击西,弄一部分人吸引老子注意,然后主力从别处渡河,绕过来端了马驿,那他娘的老子乐子就大发了!”
    侯四儿听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啰嗦了。
    不多时,五十余骑风一般跑回岸边,京华的人见他们才去没多久就又转了回来,还以为是雨势太大,张守戎懒得追了,船老大站在船头抱拳笑道:“这贼雨越下越大,守戎要不现在船上将就将就,吃顿便饭再看看要不要继续查探?”
    张万邦大叫道:“就别提吃饭了,炒花部大举南下,估摸着还有察哈尔的人,咱们先撤到河里等一会儿,看看实情再做打算!”
    船老大听得也是一惊,他刚才是被张万邦还算平静的表情给“骗”了,以为问题不大,谁知道张万邦只是见惯了大场面,虽然知道事情不能拖,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罢了。
    船老大连忙招呼船丁们放板,忙前忙后接应张万邦他们上船,等五十骑都上了船,后头跟来的炒花部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果然侯四儿没有误判,那支骑兵肯定在千人以上。
    不仅如此,从那支骑兵打着的旗帜来看,似乎炒花本人也在阵中,而且当双方都出现在了对方视野之后,那支骑兵还立刻加速奔来,也不知道是要夺船还是要干嘛。
    这艘船的船老大也是陪着京华的码头护卫队剿过几次匪的,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安全地停留在河中,仗着火炮射程优势压着岸上的人打,所以一见这情形,立刻下令张帆,又让操桨的桨手立刻动起来,先把船开进河道中间,避免对方骑兵用火箭攒射——虽然京华的船有一定的防火措施,今天又在下着雨,但类似的危险还是要尽可能的避免,以免出现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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