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追兵高举着松明火把,像吸血的水蛭一样紧咬着逃命的一行人。
    马蹄狂奔扬起的沙尘迷了刘筠的眼。然而,就算能够睁开双眼,她也什么都看不清。
    黎明之前的黑暗是逃命之人的保护色。
    刘筠伏在马背上,专心驱驰。若被风声带偏了方向,她必死在乱蹄之下。
    前方有冷箭时不时贴着她的衣角飞过。
    伴着一声又一声的痛呼、一次又一次重物落地的声响,追兵的数目逐一减少。
    在刘筠浑身冻僵之前,天终于亮了。
    有的追击者放弃了火把。
    反击的箭矢随之而来。
    流矢划伤了刘筠的双肩和两臂,引得她发出惊叫。不过,她很快就明白叫喊徒劳无用。
    没有人理会她是不是受了伤。
    她的死活全凭天意。
    祸不单行。当她咬牙强忍着无尽的颠簸和伤处的刺痛时,她的右小腿中箭了。
    此时,她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的右膝使不出力气,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倾斜。
    天地万物或明或暗,在她眼里通通失去了颜色,唯有前方领路的骑者身上那一袭青袍色泽鲜明,如同松柏般不屈地挺立着。
    这是刘筠第二次见到西二营总管。他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在她跌下马之前,那个坚定的背影让她产生了熟悉的错觉。
    她希望那个人能回过头来,在她横死之前看她一眼。
    玄而又玄的是,石璧竟真的回头了。
    搭箭,弯弓,松弦,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石璧随即扭身向前,既没有去看中箭的目标,也没有注意到失神的刘筠。
    追兵放慢了速度,似乎丧失了追击的动力。
    俞溢惊魂未定,伸手抓住刘筠的胳膊,将她重新拉回马背上。
    “你没事吧?”他高声道。
    刘筠仍望着前方,愣愣的不说话。
    一行人默默往东面潜行。
    石璧准备去东一营求见蔡都督。
    他的请求能否实现,他心里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停!”
    进入一片密林之前,石璧下令众人原地歇息一刻。
    他先安排人手探路,随后亲自去检查追随者的伤亡。
    这三十余人在他铩羽之时仍誓死效忠于他,他不愿看到任何损伤。
    当然,其中有一个人是例外。
    刘筠下了马,由俞溢搀扶着,一瘸一瘸地迎向朝她走来的石璧。
    石璧收起冷峻的神情,尽量和颜悦色地开口:“小姐临危不惧,不愧是靖南王的女儿。”
    这句话将刘筠心中剩余的最后一点恐惧打消了。
    石璧承认她是王爷的女儿,正因如此,他才会不顾风险地答应她的请求、带她逃离绝境。
    “多谢石总管。”
    这是谢他的夸奖。
    随后,刘筠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石总管助我逃出生天,我无以为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石璧嘴角一动,瘦削的脸庞挂上了两道深长的纹路。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的箭伤最好先处理一下。”
    刘筠额角见汗。
    她勉强一笑,眼里藏不住感激之色。
    石璧抬手招了招,令俞溢将刘筠扶到密林边缘的一棵矮树旁。
    他从身后所背的包裹中取出纱布和止血的药粉。
    处理这样的箭伤对他来说是一件得心应手的事。至于伤口能否恢复却要看伤者本身,他不会做无谓的担心。
    而肩头和手臂的擦伤在他眼里更是微不足道。
    石璧沉着的表情和从容的动作感染了刘筠。
    她坐在矮树旁,安心将后背靠在树身上。
    “你忍着点。”石璧动手取出断箭前,习惯嘱咐一声。
    “是,我一点也不疼。”刘筠借晨间的天光看着石璧的脸,宽慰道。
    明眼人都知道她在撒谎,可是谁也没有拆穿她。
    “把眼睛闭上。”石璧的声音威严且令人信服。
    刘筠顺从地闭上眼睛,正好将一颗泪珠挤出眼眶。
    她不看,也不想。
    但她此时的经历却刻骨铭心。
    等她再次睁眼时,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覆盖。
    尽责后,石璧不作停留,转身去照料其他伤者。
    刘筠泪珠盈睫、含情脉脉地看着石璧背影的模样落在俞溢眼中。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打断了刘筠的遐思。
    刘筠也想过这个问题。
    不管是回到湖州,还是留在容州,她都逃不过鲎蝎部的毒手。
    可她为什么要逃?
    她为什么不能像石璧一样,等待时机、报复容氏?
    “我要留在石总管身边,助他除掉容氏,报答他的恩情。”刘筠说。
    俞溢沉默了。
    是他放弃了安全离开西二营的办法,冒险找到何三,接洽之下,才将刘筠的意愿传达给总管。
    如今,他们经历九死一生逃出西二营,而他又变回了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卒。
    俞溢走开两步,没过一会儿又走回来。
    他低下身子,面对着刘筠,一脸严肃,声音低沉。
    “有些事,你应该知道。总管他不近女色。”
    刘筠听后,脸上竟浮出一丝笑意。
    俞溢暗自叹了一口气,又说:“所以,你想留在他身边,他很可能不会同意。”
    刘筠眉头微皱。
    “前些年,蔡都督曾经想将女儿嫁给总管,结果这事没成。眼下这形势,总管若想得到蔡都督相助,他会大摇大摆地带着靖南王的女儿一同去求见吗?”
    俞溢有些忐忑。
    他说的这些话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事实如何他并不清楚。
    总管哪里都好,他内心也很敬服。但他不否认,他不想看到刘筠和总管越走越近。
    “我……”
    刘筠的目光越过俞溢,投向在人群中走动的石璧。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她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怎么,一天之前我们还素不相识,现在却能坐在一起,说了这么多推心置腹的话。”
    俞溢的脸色并没有好转。
    他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正在被一个大人哄逗。
    “石总管有他的考量,我也会做好我的应对。不过,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等我脱困以后,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官职前程,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俞溢一口气堵在心头,脸上时青时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平生第一次,他尝到了百爪挠心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