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曹掾一声令下,捕役们顿时分作两批,一批进屋搜查,一批拖着铁锹绕往屋后,显然是准备验证田伯休的说辞。
    田籍的破木屋本来就不大,只过片刻,一名捕役头目便从屋中返回,显然有了发现。
    “上吏,属下等发现屋中多处呈现打斗划痕,地上沙土之中,有血迹残留。虽明显被覆盖掩饰,但经我等仔细勘验,还是露出了马脚!”
    “哦,有血迹?”贼曹掾扫了一眼田籍,“能否推断是多久以前的?”
    捕役头目显然早有结论,脱口而出:“依属下经验,这血迹至少是三天以前留下。”
    “三天前?那不就是曹宴之后不久吗!”未等贼曹诸吏有所定论,田伯休已经抢先开口,“如此说来,田博闻果然有杀人的嫌疑啊!”
    兜帽女书佐也不失时机地进言道:“不瞒二位上吏,妾亦卜得桑弘麻死于三日前!若诸君信不过我孙氏,何妨让方士曹的日者再占一卦?”
    这位女书佐是日者?
    众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汇聚,田籍目光更是一凝,心中思绪不住波动。
    “这倒不必了。”贼曹掾与方士曹掾对视一眼,摆手道,“我等自然信得过孙氏的手段。”
    言罢,他转向田籍,肃然道:“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确有一言。”田籍收回打量女书佐的目光,转向贼曹掾,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只是怕上吏不爱听,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吏秉公办案,哪有什么爱不爱听的!”贼曹掾听他语气暗昧,当即吹鼻子瞪眼,“速速讲来!”
    “也罢。”
    田籍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不知诸位是否听说,约半个月前,我曾遭贼人入屋行凶,险些丧命?”
    “此事我曾到贼曹报案,田曹掾当时也在场。”
    贼曹掾听他提起这茬,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屋中痕迹、血迹正是那时候留下的。”田籍摊手道,“至于所谓掩饰,我又不擅刑讯之术,哪里懂这个中门道?不过是见家中狼藉,简单收拾一二,仅此而已。”
    “呵呵,原来是这样么……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哈……”
    贼曹掾语气骤然软下,让两曹众人一时有些茫然。
    这……贼曹掾大人这是准备帮田博闻洗脱嫌疑吗?
    贼曹掾却顾不了解释。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后知后觉明白田籍为何说自己“不爱听”了。
    毕竟当初田籍被刺一案,自己因为敏锐地察觉到当中牵涉到义房的斗争,甚至田崔二氏的矛盾,所以才尽力避免介入太深。
    反正田籍当时没有性命无虞,就不了了之。
    虽然事后他让长子田猛过去处理了祷鬼的事情,但终归缺失了正常刑讯的必要流程,没有派人到田籍家中搜证诘问。
    严格来说,这是失职。
    特别是今天当着一众府吏面前,这事要捅上去了,自己的前途就堪忧了。
    如此想来,刚刚田籍故意闪烁其词,倒真心为他着想了?
    想到这层,他不再迟疑,果断向两曹的人掾解释道:“本吏想起来了,当时确有此事!如此说来,屋中痕迹、血迹便作不得准了!”
    “可是曹掾,当时根本没……”捕役头目还想提醒什么,不过立即被贼曹掾凌厉的眼神给瞪回去了。
    方士曹掾见同僚如此作态,虽一脸不快,但仅仅冷哼一声,不再反驳。
    这下,孙氏这边顿时不满起来。
    特别是田伯休,他作为首告,若不能坐实田籍罪证,他就成了诬告,于是当即高声嚷嚷道:“哼哼,就算痕迹血迹不能作证又如何?家中藏尸,铁证如山,竖子你还想抵赖吗?”
    兜帽女书佐也上前威胁道:“若平原都府如此草菅人命,我孙氏绝不肯就此罢休!”
    作为孙氏的代表孙智,虽然依旧寡言,但脸上神色已然转冷,代表了孙氏强硬的态度。
    贼曹掾一时倍感压力。
    归根揭底,这次能请动两曹曹掾亲自过来搜捕嫌犯,还不是因为交陌孙氏的强大影响力,甚至平原崔氏也隐隐有助力。
    否则一个小小夕阳里的命案,贼曹随便派几个小吏过来便足以了事。
    那么话说回来,既然孙氏如此强势干预,必然是有信心将此案坐实,将田籍踩在脚下。
    因此两曹曹掾,甚至都府那边也早有默契,只要人赃并获,那就顺水推舟,遂了孙氏的愿。
    甚至这次两曹倾巢出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毕竟比起两大世家的影响力,一个无足轻重的泠然阁,一个新晋的秩一游者,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要事情不攀扯到自己身上,贼曹掾是万万不愿交恶孙氏的。
    就在贼曹掾心中焦急计较之时,另一队捕役的头目也终于返回,他趁势别过脸,急声问道:“找到了吗?”
    “屋后土地都翻了个遍。”在众人瞩目中,捕役头目断然摇头,“并未发现尸骸!”
    “没找到?”贼曹掾瞪圆了眼睛,“都挖清楚了吗?”
    “属下也怕一夜雨水冲刷,尸骸或有移位,所以扩大了搜查范围,甚至挖到后方邻家墙根……但确实没找到!”
    听到捕役头目斩钉截铁的语气,众人一时表情各异。
    兜帽女书佐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不可能”。
    田伯休也是一惊:“我……我昨日亲眼所见,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是你们撒谎!对,你撒谎!”
    面对孙氏这边质疑,捕役头目面不改色,朗声道:“此地众目睽睽,我贼曹上下难道还能公然包庇不成?你等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去查看!”
    “这……这……”
    田伯休与兜帽女书佐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孙智。
    后者脸色阴沉,指着田伯休冷声吩咐:“你,到后面去看看!”
    田伯休自知此事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哪敢迟疑,连滚带爬地冲向屋后。
    兜帽女书佐虽然未得吩咐,但也是低着头默默跟上。
    未几,屋后便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孙智脸色越发阴沉。
    待到两人从屋后回来时,女书佐神色如何且看不清,但田伯休已有失魂落魄之状。
    至此,田籍才终于再次开口道:“两位上吏,既如此,桑弘麻失踪之事当与我无关了?”
    田籍一口咬定桑弘麻是“失踪”,两位曹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见贼曹掾轻咳一声,对着众人宣布道:“查无实证,此时便与田博闻无关。”
    田籍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一旁田伯休,语气森严道:“既然我无罪,那便是他‘诬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