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定了定神,思绪瞬时清明,沉声道:臣妾记得,德妃昏迷前,最后一次进食进水,乃是御宴之上,贵妃、丽妃亲手所喂。贵妃是起了这个头。
    既然她们要拉拢德妃
    那就让她们一起跌落深渊!
    。
    啪嗒,灯罩中的火光猛然爆开,随后激烈跃动,映得众人在墙上的影子成了一片魑魅魍魉。
    皇后此言一出,贵妃丽妃皆是倏然色变。
    她们万未想到,御宴上只是随意地施了一善,面上做一派和睦样子,竟然就给自己惹上了这般洗脱不了的罪责!
    扑通两声,何贵妃和丽妃从未跪的如此gān脆利落。
    何贵妃心中恨皇后恨得毒,面上qiáng自镇定道:
    陛下、太后,臣妾身正行端,是万万不会做出那等构陷之事的。臣妾只是见德妃拿不起筷子来,又总不能叫北燕看了笑话,这才喂德妃吃了几筷子菜。那些菜肴,是可以验的!
    丽妃也慌张道:臣妾只是见德妃吃菜被噎到,才喂了水,因德妃臂酸,自己端水容易打翻,而国宴之上打翻酒水乃是失仪之罪
    。
    萧怀瑾转头,映着火光,可见二位妃嫔苍白的脸上,流下细汗。
    他亲眼看了她们今日的比赛,直觉是不相信她们乃幕后黑手的。然而宫廷倾轧,很多时候又岂是直觉二字可以评判?宅院女人小心思多,若大意了难免要吃亏。
    他思索片刻,沉声道:追查国宴剩菜,看是否有异,另外搜查一下重华殿和朱颜殿。
    他话音甫落,几名内卫领命大步走出殿外。
    殿内一片安静,众人大气不敢出,唯有呼吸相闻,眼神对视间纷纷猜测,今夜贵妃和丽妃,只怕不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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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贵妃和丽妃跪在地上,皆是心头一跳她们的宫殿管理严格,宫人经她们调教,自然是不会出纰漏,但难保没有哪个有二心的,意存陷害
    若坐实了罪名,可不是毒害普通妃嫔那样简单!因为,倒下的是谢令鸢!
    她们却不能说什么,偌大的丽正殿外室,水滴漏晷声回音传dàng,妃嫔们或跪或站,寂静无声,只闻得见自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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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皇后不做则已,一做便做绝。她一击得手,唇角讽刺地微斜,看了丽妃一眼,瞳仁幽深不见一丝光彩,犹如暗潭一般将人吞入泥泞中。
    今日臣妾虽未能前往观战,然而心中牵挂比试,也听宫人回禀了些状况。臣妾听说,今日赛场,丽妃总是四周打量,不知为何做些莫名的眼神。且丽妃马背舞,在我中原兴起不过近几年,臣妾听闻郑家请来的马背舞师父,乃是有胡人混血的舞姬。郑家与韦家,多年前亦有联姻,而韦家当年的罪名可是
    皇后言辞铿锵,如刑场击鼓,一句一声,敲击在丽妃心头,让她骨fèng都渗出了冷意。
    每听一句,丽妃脸色就苍白一分。她不过是深宫关久了,得见宫外的蓝天,见那么多外人,高兴地忘了自己姓什么,张扬了一番而已。何以就被构陷了如此罪名?皇后虽未明说,但分明意指她与北燕暗通款曲!
    值此危机,丽妃只能期冀于何贵妃了,她虽平时人缘好,但后宫的友谊不能指望,如今唯有何韵致能替她说两句。
    毕竟汝宁侯府上乃郑家靠山,汝宁侯朝堂上想gān什么,不必亲自表态,多是同党的门生来发声的。何家用得着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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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何贵妃自身都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得了丽妃?
    她从来没把丽妃作为后宫结盟的对象,赛场上打打马球尚能配合,后宫问罪,就只能冷眼旁观了,甚至巴不得皇后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丽妃头上,她自己能摘gān净便好。
    见贵妃敛目不语,丽妃只能又哀戚望向皇帝。好在萧怀瑾是亲眼看了她的比赛,知道丽妃是尽力了的,几次差点摔下马,便淡淡道:
    丽妃断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北燕人有什么勾连。且她也是为国争勇,此等功劳,不应埋没。
    丽妃松了口气,俯首道:陛下英明,明察秋毫!
    她此刻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德妃事先提醒过她,还带了她去和北燕比试马球,让她立了功,入了萧怀瑾的眼。皇帝是看得见她没有私心的,对皇后的话就会存一定的怀疑。否则,今日之事可不得善了,还不知要被如何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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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见她叩首,皇后却浮现了一个不为人所察的笑意,她的凤衔珍珠步摇晃动着,珠影在脸上投下yīn翳,晃动着人的心神
    且陛下生辰宴那一夜,虎豹忽然发狂,在朝阙殿肆nüè行凶,致使后宫姐妹们死伤,其后验毒医官与大理寺协同调查,发现源头在于虎豹进食的活兔身上
    众人未料皇后会提起朝阙殿一事,那一日血腥犹在眼前,有妃嫔当即白了脸色,双手颤颤。
    当日虎豹的尸体解剖后,胃中没有发现中毒痕迹,却在它们的血液中发现了导致动物心xing迷乱的药剂。其后又在鼻咽部发现了极细微的香料颗粒,若动物吞噬了药剂后,便会循着香气而来
    曹皇后微微敛目,正好,就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郑家。郑家当了汝宁侯的一条狗,先是在朝堂上弹劾中宫失德、弹劾三公,后来又盯曹丞相的错处。她正要让郑家吃个教训,知道什么人是不能咬的。
    曹皇后的一句句话,像是一步一步把人bī向地狱的阶梯,带着恶毒的悠然:
    而那些虎豹发狂后,正是冲着丽妃而去。医官检验后,也发现了虎豹鼻咽部的香料,与丽妃常用香料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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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激起千层làng。
    丽妃绝望地看向chuáng榻,那里离灯烛最近,也是最亮的倘若德妃此刻能苏醒该多好,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若自己扯上虎豹行凶一事,郑家也脱不了gān系!
    何贵妃沉吟再三,事已至此,郑家若真被构陷了,对汝宁侯府在朝堂上的势力分布也极为不利。她实在不能容忍皇后频频发难,咄咄bī人,敢叫她这样屈rǔ地跪着,她死也要把皇后的人拖下水!
    何贵妃咬唇,眼神一厉:陛下、太后明鉴,臣妾倒觉得,闹出此等大事,御宴的经办、内卫的布防都是该问罪的。御宴经了谁手?又是谁有失察之罪
    她话音仿若夹杂着冰,让曹皇后和钱昭仪迎头一凉。
    负责经办御宴的钱昭仪,终于也被何贵妃拖下了水,相比丽妃,她不是那么惨,然而她一贯胆小,此刻已是冷汗涔涔,不停呢喃着臣妾冤枉。
    曹皇后被何贵妃反咬一口,暗自掐紧了指关,涂了丹蔲的纤手掐得青白。她斜眄钱昭仪一眼,自然还是要保钱昭仪。
    虢国公一脉与曹家不仅是私jiāo甚笃,两家能结盟是因共同利益。再过不久,礼部尚书蔡瞻年纪大了要致仕,六部必将有一番人事变动,曹丞相也在谋划此事,若此时与虢国公府上离了心,爷爷的这盘棋局也就搅了。
    况且,钱昭仪已经给她献了生子药,此人现在废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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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皇后朝下面递了个眼色,九嫔之一的崔充容明白了她的示意,犹豫片刻,便走出来,跪倒在地:陛下,臣妾心中有一猜测。那日shòu乱,猛虎行凶,是不是丽妃妹妹故意用身上的香,引来了虎豹?
    这是要害她郑家万劫不复之地啊!
    丽妃眼前一花,狠剜了崔充容一眼,她今夜若能自保,日后定要让崔充容跪她七天七夜!
    她哀声道:陛下,臣妾冤枉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乃栽赃嫁祸!臣妾爱香是不假,却又怎会以身诱虎臣妾难道不要脸了吗?分明是有人觑准了臣妾喜香的爱好,以此将老虎诱到殿中,图谋不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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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此时门口一阵响动,走进几个内卫,正是先前派去重华殿和朱颜殿搜宫的人。他们在火光拂及不到的yīn影中,看不清神色。
    何贵妃心跳如雷,郑丽妃急促喘息,忐忑地望着他们走近,在他们摇头的那一瞬,感觉世界都仿佛宽了三分
    随即,他们走上前:御宴剩菜赐了下等宫人,并未发现有异,奴婢等搜宫,也没有发现二位娘娘藏纳什么,然而这鹦鹉
    他们依照此前坤仪殿传的嘱咐,拿出了从何贵妃宫中搜来的鹦鹉。
    竹制笼子里,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见人不但不生怯,还抬抬左脚抬抬右脚,拍了拍翅膀,声调高昂道:
    皇后是个贱人!皇后是个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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