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白得仿佛下一刻要飘忽起来,头发随意地挽了偏髻,深夜里连外衫都忘了披,披帛乱搭在肩头,一看便是匆匆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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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令鸢随身只带了星使,进门后挥退其他下人。
    居然在这里见到林宝诺,究竟是冤家路窄,还是他乡遇故知?她心中也凌乱。
    唯有做贼一样,吩咐人关紧了门,又往前走了两步。星使寸步不离地跟着。
    谢令鸢目光落在林昭媛身上,一时心神激dàng,满腹的质问爬到喉头,又仿佛遇见了难以逾越的山壑,摇摇yù坠地掉落回肚子里。
    烛火幽暗,林昭媛背光而坐,脸庞隐在暗光中,更看不分明。谢令鸢望入她的眼睛,想起去中宫请安时,对方曾经看向自己的敌意这次真是自己输了,眼瞎没认出林宝诺。
    可怎么就没看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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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自己醒来后,便去求见了萧怀瑾,见紫宸殿明灯高悬,萧怀瑾面前跪了一群御医,才明白自己苏醒得还是晚了一步。
    放林昭媛这么个威胁在后宫,无异于与猛虎同榻而卧,她唯有向天子说出对林昭媛的怀疑。萧怀瑾自然更信任德妃的,便命人去搜了林昭媛的寝殿,结果发现了有着海东青抓痕的chuáng榻。
    虽然没找到什么巫蛊邪术的证据,但这海东青的抓痕委实说不清,萧怀瑾先吩咐将林昭媛软禁了。妃嫔们依然昏迷着,谢令鸢求了手谕,来见这位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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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都昏迷了过去,是你gān的好事儿吧。偌大内室二人对望,谢令鸢又仿佛回到了片场,气场瞬间张扬开来,力压宿敌,语调都变了。她没好气道:林影后的演技真是越来越jīng湛了。
    呵,谈不上jīng进,是谢影后江河日下不复当年。林宝诺抬眼望她,跨越时空的斗志不离不弃,下意识便反唇相讥:你的浮夸演技一个套路,我都看了十七八年了,认出你很难吗?
    谢令鸢已经快忘了她的德妃身份了。斗jī见面,哪怕矜持,言语jiāo锋也要来个十七八回合,绝不落人下风。这攀比也不是一两日,都是从小比出来的习惯。她拖着字腔反讽:我当然比不过你,你是专演心机深沉的谍战片女特务起家的,本色演出。
    承蒙赞誉。林宝诺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在后宫里,你看是你傻白甜活得久,还是心机深沉活得久!所以,九星不还是被我弄垮了?
    她很知道如何jīng准地戳中谢令鸢的痛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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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使解释过,之所以九星还没全灭,是因为武曲星君在宫外,宫内昏迷的是武明玦。九星没有同时被害,因此才有一线生还希望。
    她必须尽快将众妃嫔从昏迷不醒中解救出来。否则,就如郦清悟所说,要么众人在识海里一辈子不醒,也就是传说中的植物人;要么就是在昏迷中死去。
    谢令鸢被她jīng准地戳中了bào躁xué,后槽牙都磨起来了,gān脆利落撂了狠话:你有什么可得意,你现在也被软禁着!宫斗刑罚我最清楚,袋刑大辟车裂人彘,既然你穿过来,我就送你身体力行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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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撂了狠话,林宝诺的瞳仁骤然一缩!
    长久以来的担心积郁在心头,这狠话如同引子,猛然炸乱了林宝诺惶忧的心。她色厉内荏道: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你他妈以为我想穿啊!鬼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莫名其妙来这里,说不定就你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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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出事儿,什么锅都扣在我头上,怎么不自己反省反省?!
    谢令鸢下意识想反驳,却又忽然怔住。她穿过是天道任务,但林宝诺呢?
    极有可能,真的是被附带吸来的。
    她又想到了被困在识海时,见到的九星之死。
    她和林宝诺演过多少悲欢离合,却从未真正经历过血与杀的屠戮。虽然团结九星只是天道降下的使命,但人非糙木,孰能无qíng,漫长的相处至今,谁能纯粹把她们当成任务来看待?
    确实,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吧。谢令鸢忽然泄气,叹了一声。
    正在咆哮的林宝诺闻言一卡,那些咆哮生生憋在嗓子哑,差点没噎死。第一次见宿敌服软,一时竟不知怎么反应的好。
    所以应该是我带累你。谢令鸢有点疲惫,是油然心生的。这样的内疚下,她放弃了习惯xing的针锋相对,头次平和地面对这个宿敌,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迈出这步。
    我知道你本xing,哪怕我们曾经争一线,你也一直是正大光明,没有雇人黑我,更没有买凶杀我。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心泯灭在宫斗里,失去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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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令鸢一脸谢宿敌当年不杀之恩的诚恳,反而让林宝诺一窒,摸不准对方的奇经八脉了。她听谢令鸢认真道:所以咱们都省省吧,从上辈子掐到这辈子,你不腻我也腻了。如果你能让她们醒过来,或者告诉我办法,我就保你一命,让你活下去。
    寒风透过窗fèng,一阵阵chuī进屋子里,引得火光明灭,影子在墙上跃腾。
    林昭媛的心神也跟着这影子,起起落落。
    生死居然还要仰仗宿敌,骄傲如她自尊心难免受创。可谁会跟自己的xing命过不去?自然是要活着,才有一切。
    烛光在她眼中闪烁,不确定的犹疑:你能保我?
    谢令鸢心知困难,却还是不顾一切地点头:你救醒她们,陛下那边我会想办法。
    可我只会把她们弄昏,我就会这么粗陋的几招,也不知道怎么叫醒。林昭媛抽了抽嘴角:我是真不知道。
    谢令鸢执起灯,走到林昭媛面前,蹲下身,映着灯光,望入她眼中,努力分辨真假。
    二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眼中,看到熟悉的眼神,隔了漫长的时空。
    演技与拆穿,掩饰与揭开
    半晌,谢令鸢放下了灯,她感觉林昭媛并没有撒谎。她皱起眉:那你是怎么会这些山村封建迷信玩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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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说起这个,林昭媛心中就憋屈。
    那天晚上,她听金叽奖宣布影后,正听到紧要关头,忽然眼前一黑,耳边一堆jī同鸭讲的咒语,鬼知道是津巴布韦话还是危地马拉语啊!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穿越了。
    这大司命也是倒霉,当时真正的林昭媛好像因罚跪而高热昏迷,被大司命顶了身子,自己又过来,外来物种毕竟侵略xing更qiáng一些,大司命魂魄就被她直接撞散了。山鬼和湘夫人迅速发现了她的不对,一边胁迫她,一边飞信传给北燕京畿。
    大司命毕竟是老国师一手带起来的,会巫蛊之术,要杀掉灭口也是可惜。北燕国师便与林昭媛许诺,倘若她能接替大司命的遗志,杀掉九星妃嫔,老国师一定送她回原本的世界。
    林昭媛还有别的选择吗?好在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虽然不会那些艰深的巫蛊之术,好歹步骤还是记得的,所以她没那个水平杀掉九星,却能让她们陷入昏迷不醒,如此也算是为北燕除了一害。
    所以,我如果不杀了她们,就回不去的。也不是非要和你对着gān。林昭媛板着脸道。
    而谢令鸢听了,心却沉到谷底。
    自己必须要将九星声望刷到【千古流芳】,才能回去;林昭媛必须杀了九星,才能回去。她们之间,必然要有人做出取舍了。
    只是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林宝诺是个半瓶水,只管挖坑不管埋,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弄醒她们。
    眼下,唯有自己来想办法了。谢令鸢不再耽搁,转身离开。走出门的时候,林昭媛忽然叫住了她。
    林昭媛声音依然带了冷漠:我就会一招,给她们识海中织了困境,愿望也好遗憾也好,必须在识海中解开,走出心魔。你可以从这方面想想办法。
    谢令鸢正跨出门槛儿,天上月光仿佛穿透了她天灵盖,直直照入她心中
    她刚从识海里被带出来,那也可以去救她们!
    第四十一章
    夜色沉沉,偶尔有乌鸦绕树,嘶哑粗粝的啼鸣,和着冷风相鸣,光秃树桠在风中婆娑,偶尔chuī落的枯叶,随风颠沛流离。
    从延晖殿离开,谢令鸢一刻也不敢耽误,如同被风chuī回了丽正殿。
    殿内,郦清悟正坐在案前,以手支颐,另一只手指上缠绕着红线,清辉月色下分外醒目。
    听到谢令鸢进门的响动,他抬眸望过去。
    我有解决的方式。
    我问出办法了!
    二人相隔甚远,心有灵犀地异口同声道。
    谢令鸢扑到案前,这一刻仿佛丽正殿都在月光照拂下明亮了几分,苏醒后的担忧,激dàng起伏如十里山峦般的心qíng,也逐渐归于平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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