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郦氏的女子,便是让她们所有妃嫔,都输得体无完肤的人吧。
    现在,萧道轩终于一了夙愿,将她接入宫了。
    苦笑了片刻,何容琛走到窗前,扑面初chūn的风中,她抓紧了窗棂。真的很想知道,那究竟是怎样完美的一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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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的,在何容琛见到郦昭仪之前,萧道轩先来了重华殿探望她。
    初chūn的重华殿,因照顾大皇子年幼,还燃着地龙,室内一片暖融。大皇子穿着厚厚的小夹袄,是何容琛亲手做的,看起来圆滚滚。他刚刚学会爬,不知道乐什么,在chuáng上滚来滚去。
    萧道轩看到了,眼中泛起温qíng,笑着抱起他,逗得他蹬着腿笑。何容琛侍立一旁,掩着唇笑道:他这是知道,他父亲来看他了,高兴着呢。
    萧道轩将食指伸出,大皇子伸出小小的手,攥住了他,柔柔的,软软的。他的神qíng也柔软下来,轻轻吻过大皇子粉滑的脸颊,对何容琛道:过几日,郦昭仪便要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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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这一句,哪怕他是出于对她的尊重,并非以严肃的口吻说出,何容琛却心知,这是无比关键的正事,她敛神听着。
    果不其然,萧道轩说:郦昭仪生养于儒学门第,于宫中险恶并不通。这宫里是什么状况,你入宫四载,也该是心如明镜。
    自然是清楚的,以身尝之,再体悟不过了。
    何容琛垂下眼帘,将哀色掩去。
    从太祖卒然而逝,太宗几兄弟争皇位伊始,宫中为争皇权而残害的祸患,便被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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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道轩望着这个一贯专制且颇有手腕的女人,他是欣赏她的:你管理东宫及至后宫这两年,是宫中最安稳的。朕信任你,也不希望,郦昭仪入宫后遇到什么意外,或受到伤害。
    他淡淡地提醒着,心知何容琛必解他意。然而何容琛心中,突兀涌起了难言的抵触。
    即便她早已对眼前这个男人,不再抱有少女怀chūn时的憧憬,却也怨他作甚将待别人的一片丹心,摆在自己面前?
    她微微一笑,面显为难道:陛下,臣妾自当为您打理好六宫,此乃臣妾本分,万死不辞。然而,宫中意外诡谲难料,臣妾实在担不起
    倘若因你治理后宫不力,使得昭仪受了什么伤害,萧道轩看破她心中不qíng愿,打断道:朕对你的能力也不得不产生怀疑。待那时,你的凤印只能jiāo出来,朕的皇长子朕也会重新权衡谁来抚养,毕竟朕担心你能否护他周全
    他说着这话,眼睛望向萧怀瑜。
    这含而不露的敲打,猛然惊醒了何容琛,警钟仿若在耳边敲响,震得她晕眩。她惊诧抬起头,难以置信看着天子。
    屋子里虽然烧了地热,她心中却蔓延起无限冷意,从心底攀爬到五脏六腑,进而化为一腔悲凉。
    凤印,可以不要;然而萧怀瑜,是她的软肋所在。
    她手心已经满是细汗,再难推脱,咬着下唇吭道:臣妾遵旨。
    景祐元年的chūn天,从兰溪远道而来的郦昭仪,终于入宫。萧道轩赐居仙居殿。
    谢令鸢数了数时间,她在何太后的识海里,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如何唤醒何太后,她依旧没有头绪。回想刚入识海时,迎面砍杀而来的军伍,她隐隐怀疑,何太后是被千军万马围困着。
    然而,凭她一己之力,就算拉着所有人阵前劈叉,也无法突破围攻大军,救出何太后啊!
    不仅如此,此刻她还被困在了识海,连求救也无门。
    唯有寄希望于郦清悟早发觉异样,想办法支援她片刻了。
    此时的丽正殿里,水滴声空旷回dàng。
    案前,谢令鸢正入定,她安静端坐,被灯影勾勒出秀美的轮廓,睫毛被纤纤拉长,在眼下覆盖一片倒影。
    郦清悟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描摹而过。
    已经过了丑时了。
    上一次花费这样长时间,是被困在宋静慈的迷宫里。谢令鸢究竟遭遇了什么?
    可是他若入了何太后的识海,是有一定程度危险。
    一来,倘若太后认出他,她那样专制的人,他活着一事便bào露了,说不得要连累谢令鸢;二来,他也不想在太后识海中,再望一眼当年旧事。
    他正思忖着,是否要跟进去帮忙,忽然敏锐地感知到,殿外有异动
    有人来了。
    不过片刻,外面传来星己有些高的声音:陛下,德妃娘娘已经安寝了。
    萧怀瑾的声音温温的,带着有些低落的疲惫:无妨,朕就看看。
    吱呀一声,未经宫人,萧怀瑾亲手推开了门。
    第五十一章
    昨日萧怀瑾被皇后的事搅得心乱,连上朝都频频失神。然而放目后宫,却无人能开解他心意。于是他前半夜时,去探望了白婉仪。太医曾说白昭容无碍,以四方针灸她几处大xué,心气旺盛。于是他便等待她苏醒。
    他的手沿着她飞扬入鬓的眉,滑到眼角泪痣,再滑到唇角有梨涡的地方,试着她均匀的呼吸,顿了半晌,低低道:对不起。
    没有回应,白昭容听不到他的内疚和愧歉。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将曹皇后一事从脑海中竭力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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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半夜走出仙居殿后,夜风茫茫,萧怀瑾一时找不到方向。总觉得前方宫道明亮宽阔,他却仿佛看不见路似的。不想见任何妃嫔,不想看她们缠绵的眼神
    他忽然想到了德妃。
    谢令鸢是除白昭容外,唯一让他觉得舒服的,如一股清风般,萧怀瑾也奇怪自己对她态度的莫名转变。大概是她从来没有邀宠献媚的缘故?她对妃嫔,比对他这个皇帝还好呢。
    萧怀瑾想来觉得不服气,太不应该了,他身为天子,也要德妃关心关心他!
    如今丑时,他推开丽正殿的门,内里光线昏昧朦胧,甚至没有宫人守在账外值夜。
    萧怀瑾环视着四周,料来德妃已经睡下,内殿幔帐垂落,借着影绰灯火,隐约可见人影躺在榻上。萧怀瑾犹豫着是否上前,帘内忽然传来轻咳,德妃的声音略带低沉:
    陛下还请勿要靠近。臣妾自昏迷醒后,身体抱恙,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闻言,萧怀瑾便顿住脚步,道出了他的困惑:爱妃怎的声音略有沙哑?
    他竟然奇异地想起了武修仪,那柔媚又粗犷的张家姑娘十七呀八魔音灌耳,令人三年不觉ròu味,他惊恐地倒退了两步。
    。
    郦清悟在帘子后扶着额头,他以前周游四海时,见民间艺人的口技有趣,就学了一点皮毛,结果头一次却是用在这样场合,不免有些措手不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差点露馅。
    他轻咳一声,淡定道:臣妾染惹风寒,咳得腻害
    。
    于是萧怀瑾又困惑了,他明明记得谢令鸢口齿伶俐的?他奇道:你怎的又口齿不清了?
    郦清悟:又发挥失常了。
    过了一会儿,他认真地解释:臣妾不但偶感风寒,还口舌生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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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使原本是提心吊胆跟在皇帝身后,手刀都在萧怀瑾颈后摆好了,见状嘴角抽搐,退出殿外。
    郦清悟也在心中飞速计算,要是萧怀瑾还觉奇怪,要来看看德妃,他就说一声臣妾头晕得很,眼前发黑然后晕过去,这样萧怀瑾掀开chuáng帐,看到躺着入定的德妃,也就敷衍过去了。
    谁知萧怀瑾却面露恍然之色,似有所感,他关照道:口舌生疮,料来是yīn虚火旺,脾胃失调。朕明日吩咐人,给你送些忍冬来,你加些冰糖,下火很快也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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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清悟忽然怔在了帘子后。
    那种熟悉感萦绕不去,仿若昨夜的一杯清茶,有点淡淡的苦涩。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萧怀瑾常常嘴中生疮,疼得吃不下饭,话也说不利索。太医开了方子,又嫌苦不肯喝。有次他看到了,便给萧怀瑾送去了忍冬,叫他加冰糖泡水。
    没想到,当年无心之举,萧怀瑾却记得这样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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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怀瑾半晌没等来德妃的回应,问了声:德妃?
    德妃才有些沙哑道:谢陛下恩典,臣妾荣幸。
    何必言说那些,毕竟朕也扰了你清梦。萧怀瑾挥了挥手。能安然地睡个好觉,是世间多么难得的幸事。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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