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何贵妃与丽妃方才已经有所猜疑,然而白婉仪的话,最终敲定了她们的猜疑。
    而武明贞看向白婉仪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丝毫温度。她对于这个看起来温柔恬静,实则心思叵测的妃嫔,真正生出了灭口的心。
    她倒不怕白昭容,哪怕白昭容有圣宠在身,可是武明贞却有显赫家世。皇帝会重用怀庆侯府,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所以在后宫,她的腰杆子比白昭容直。
    白婉仪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迎着她的目光,不畏惧地笑笑:修仪妹妹莫怪我,我之所以来此,也不过是奉了中宫旨意,不小心见到了不该见的。既是不该见,自然也不该说说了是什么后果,本宫心里都有数。
    她十分清楚,若方才,她当场向萧怀瑾告发,所引发的动dàng,绝不仅仅是后宫震动。谁得利,谁获罪,也不是简单的一眼所及。她若不去搅动这团乱麻,反而武明贞与谢令鸢,都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qíng。所以她方才瞬间安静了。
    这其中利害,何贵妃也是知晓的。方才那一刻,倘若真的被戳穿,无论是武家姐弟,还是知qíng的谢令鸢,都免不了被问罪。如今皇后怀了龙胎,正是势大的关头,说话分量更重,少不了能置谢令鸢几人于死地。
    对于贵妃和丽妃而言,如何取舍,一目了然。她们被迫上了这条船,担下了一个天大的欺君之罪。所以何韵致方才宁肯舍下脸面,假装酒疯,也会帮忙掩住这欺君之事。
    。
    白婉仪的话,也是众人必须默契维持的缄默。武明贞听了,如寒星的目光敛了两分,忽然笑吟吟道:姐妹们今夜喝得尽兴,酩酊大醉,连屏风都掀了。酒醉的人看过什么、说过什么都做不得数,一觉醒来,怕也都忘了。
    何贵妃扯了扯嘴角,一想到谢令鸢之前只是与怀庆侯世子密谋,倒也不是排挤她,心里也就舒畅了几分,施施然道:本宫今夜酒疯都撒了,这一觉过去,明儿都忘了吧。
    谁要是敢跟她再提今夜撒酒疯之事,她可决不轻饶!
    而白婉仪扶着额头,也轻轻一笑:确实是喝多了,不便叨扰,这就向几位妹妹告辞。她目光一转,灵动地飘过谢令鸢与武明贞:虽说酒醉要忘事,有些qíng谊总还是会记在心里的,不是么?
    她说罢,翩然而去,身影隐入漆黑的无边夜色中。谢令鸢看着她的一抹浅色在夜中逐渐染成了黑,心中明镜一般清楚,白昭容方才的话是提醒她她们欠她一个人qíng,以后可是要还的。
    夜色寂寂,武明玦的身形在暗夜花丛中闪过,从西宫的偏北门跑了出来。罗守准正等在门外,见状招手道:明玦,过来!
    时隔大半年,再度见到发小罗三公子,武明玦心中何止澎湃啊,他简直像是雄鹰拥抱蓝天白云一样飞速跑过去。
    罗三公子将包袱隔空扔给他,武明玦一把接住,便隐到树丛后换衣服去了。罗三公子守在外面,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都半个多时辰了,方宁璋替我支开手下兄弟们,来回了几趟,我都快替你遮掩不住了!
    听闻此言,武明玦矗立叹息良久。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说的就是他了吧?
    这事简直是一言难尽啊。
    他匆忙蜕了外衣,此刻周围寂静无人,罗三公子靠在墙上,摇头叹息道:可惜要不是时机不适,我就让你兑现答应我的条件了。今日这笔,暂且给你记着。
    ??武明玦莫名其妙,他答应什么了?你记什么?
    记什么?你可真是健忘。罗三公子以为武明玦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幸灾乐祸道:你方才明明答应了的,要穿女装跳舞,还要边跳边脱!答应我的时候多慡快啊?!
    一阵凄凉的夜风chuī过来,武明玦顿觉人生萧瑟:
    他凝立良久,竟无语凝噎。
    亲姐姐,你够狠!
    好在罗三公子不是闹事不分场合的人,虽然心中憧憬着武明玦的女装艳舞,却还是顾忌着四下有人,叫他赶紧换回男装。
    。
    这空档,方宁璋方小将军又回来了,他带着罗三公子手下的兄弟来回巡了几圈,叫他们守在正门,自己往偏门这里大踏步地来,远远听到罗三公子在嘀咕,似乎是和谁对话,他热qíng洋溢道:罗小儿,你在gān什么呢?武明玦大爷来了没?
    树丛后,武明玦手里是他刚脱下来的女装,听到方宁璋的声音,赶紧将衣服扔到树丛里。此刻,他身上只穿了云绸的中单,风轻轻一chuī,纤长身形隐现。
    方宁璋走过来,一眼看到罗三公子身后有窸窣,然而任凭罗少想挡在他眼前,他还是左右垫着脚瞅进去,登时惊呆了:你你们!怎么在这里,脱衣服?你们方才,在作甚?!
    最后这一声盘问,简直是替天行道一般。
    武明玦的手差点拿不住衣服,急忙斥他:你乱想些什么!嗓门给我压下去。
    罗三公子眼见方宁璋要想歪了,赶紧摆着手解释道:你听我说!听我说!刚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和世子打了个赌,他输了就得穿女装给我跳舞,这不正要换衣服呢!
    方宁璋这才停了盘问,看向武明玦的眼神带了揶揄:啧啧,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啊想了想,他正色道:不过正门附近还有人,今次不是个时候。
    武明玦松了口气,是,你们今夜都有职责在身,不妨他正想说,就算了吧。
    不妨赊着吧,这笔账暂且给你记下了!方宁璋打断他,目光灼灼道。
    武明玦又提上一口气。亲姐姐,坑他不手软!
    。
    在罗三公子和方宁璋的掩饰下,武明玦终于穿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常服,当摸着常服上的绣纹那一刻,他简直要热泪盈眶。堕马髻拆得七零八落,只匆匆梳了个高马尾,他在夜色中朝方宁璋、罗守准告辞,回望了一眼西宫行宫。
    夜这样黑,宫墙那样高,里面有他的亲人,最牵挂的人。
    他几不可闻地微声叹气,离开了这里。
    籍田礼当夜,帝后分别大宴朝臣、命妇。翌日,众人便从先农坛起驾,回长安内城。
    卯时起备,浩浩dàngdàng的御林队伍行走在官道上。
    官道两旁,chūn日的时节桃花初绽,节令到了,日头也逐渐明亮。旌旗华盖在道路上遮天蔽日,路边人们夹道相望,却又有长安令派人沿途把守,不能近前。
    人头攒动中,萧雅治一身简单素净的琵琶袖袍子,头上一根玉簪,朴素低调,隐在人群里,却依旧十分打眼。他看着浩浩长队,从先农坛回皇宫,先是仪仗,而后是御林军,其后又是帝后的车辇,接着是王爵大臣、后妃命妇
    。
    宫内外不能频繁通消息,他前些日子才收到了从白婉仪那里传来的信他吩咐皇后的孩子不能留,她都在照做了。
    他回想起当年,父王在教坊司上,一眼相中了这个年方十四的女孩。而后查了她的背景,便觉世道讽刺,动了将她收归麾下的心思。
    父亲说,这种人,要么是假意逢迎却隐藏甚深,要么是死心塌地以命相报,十分极端。他只对白婉仪说了几句话
    说他七八岁时,因一场荒谬的巫蛊大案,被流放至房陵州,等母族的人沉冤昭雪时,他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说他的人生就像一幅泾渭分明的画,一半在朝气蓬勃时就骤然失了色彩,一半在死气沉沉时又给了暮色辉煌,而这可笑的上苍的戏弄,只是来源于一场宫斗的权力纷争。所以,萧怀瑾这一脉的祖上,不但欠着韦家的,也欠着他的。
    白婉仪听了父王说的巫蛊大案,沉默了一瞬,抬起头。那时萧雅治就明白,她开始被说动了。
    随后父王送她去了清商署,他看人果然不错,这几年里,事qíngjiāo给白婉仪,总是令人放心的。
    。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再不出两月,北地开chūn屯耕后,他们便可以准备起兵了。这样的时刻,当然不能让曹皇后生下一子半女。
    。
    他站在人群里,帝后的车辇缓缓行过,后妃的车辇尾随而至。
    一阵chūn风拂过,chuī落几树桃花,第二列的一辆车辇打起了帘子,先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十分白皙,养尊处优,手上戴了白玉镯子,映着日光无瑕莹润,镯子上缠了金丝缠枝莲,金色熠熠生辉,点缀在温润的玉色上。手腕处是海棠红的绞经罗大袖,那红色被风一chuī,像彤云一般,红色,白色,金色,像一幅旖旎的画。只看手,不禁令人十分好奇帘后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