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无奈之下几乎完全接受,但在派哪位亲王前往金营为质时不免踌躇。召了几位一向号称有胆识的弟弟前来商议,他把询问的眼神投向他们,却无一人敢坦然相应,都一味低头默不作声。
    赵桓摇头感叹:如今国难当头,贤弟们竟都难为朕分忧么?
    这回话音刚落便听殿外有人朗声应道:请陛下准许臣出使金营,为陛下分忧。
    赵桓一喜,抬目望去,见一位少年昂然迈步入殿,神qíng坚毅,镇定自若。
    那是他的九弟,当时尚未满十九岁的康王赵构。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四节 出使
    赵构缓步进来,向赵桓行礼请安后再次出言请求赵桓遣他出使金营。赵桓见他主动要求自然长舒了口气,但真要决定下旨了,念及兄弟qíng谊却又神qíng恻然,满含歉意地对赵构说:九弟,此行事关重大,须万分小心,若非金人bī迫甚急朕也不会答应让自己弟弟冒如此风险。唉,是朕御敌乏术,连累于你。
    赵构毅然道:敌人必要亲王为人质,臣为宗社大计,岂应推辞避让!
    赵桓连连称赞道谢,遂封赵构为军前计议使,少宰张邦昌为副使,再派两三名官员随他们同行前往金营。从金营归来的李棁听说后,还道是赵构请命出使意在贪功而不知凶险,悄悄拉他过来对他说:大金国恐南朝失信,所以要求亲王送他们过huáng河后才可以回来呢,殿下可知此qíng么?
    赵构冷冷掠他一眼,正色道:国家现处于危难之中,就算是以死报国也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闻者悚然,都暗暗佩服他的勇气与气概,而李棁早已面红耳赤,窘迫得只恨无处藏身。
    赵构暂时没把这事告诉他的母亲韦婉容,但这消息毕竟惊人,很快传遍整个大内。当韦婉容初闻此讯时几yù晕厥,立即起身朝龙德宫太上皇寝宫奔去,找到赵佶,扑倒在他膝下,泪落涟涟地求他让赵桓收回成命,不要让她惟一的儿子赵构前往敌营冒此生命之险。
    赵佶却只不断长吁短叹,反复安慰她说此去不消几天即可归来,待赵构回来后定对他厚加封赏,赐兵马实权予他。
    韦婉容拼命摇头,仍坚持哭求,赵佶还是不允,她便跪在他面前以头磕地,边磕边泣道:求您了,上皇!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磕到额上血迹斑斑、发髻散乱、花钿委地,而赵佶几番制止之下见她不听也就不再理她,转头闭目一言不发。
    这便是赵构闻讯赶来时看见的qíng景。
    他默默走过去一把把母亲搀扶起来,轻声对她道:母亲,是我自己请行的,与父皇无关,我们不要打扰父皇了,回去罢。
    韦婉容依然悲泣着不愿离去。赵佶看见儿子在此,也颇过意不去,便劝她道:构儿很有胆略,此行等于是为国立了一大功,婉容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即日进封你为龙德宫贤妃,居于朕寝宫之侧,你看如何?
    韦婉容凄然道:上皇有三十一个儿子,臣妾却只有构儿一个,臣妾珍视他尤甚于自己的生命,若他此去不能安然归来,臣妾必不能活,再要这些虚名又有何益?上皇若能劝官家收回成命,即便是把臣妾废为庶人,为奴为婢,臣妾也心甘qíng愿。
    赵佶闻之十分尴尬,赵构则立即劝道:母亲切勿如此说。又在父亲面前郑重跪下叩首,道:儿臣替母亲谢父皇封赏。然后站起,重又扶着母亲,微笑道:母亲,您现在是贤妃了。
    能被进封为妃是韦婉容多年来的心愿,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qíng况下得来。此刻全无欣喜之感,只越发悲从心起,搂着自己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赵构也轻轻搂着母亲,心下郁然而感伤。慷慨请行,固然是由一腔报国热忱促生的决定,但多少也是为了改变他们母子相对卑微的地位。他从小见惯了母亲的哀愁与眼泪,现在,他长大了,他会设法保护母亲,靠自己的力量给她十几年来渴望而不可得的荣光,为此他列出了一系列计划,出使金营是第一步,就算是一场豪赌他也必须要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临行前,他对依依送别的母亲郑重许下承诺:为了母亲,我也必会平安归来。然后跃身上马决然朝金营驰去,再也没回头看上一眼。
    韦贤妃心中又是一恸,虚弱地跌跪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一任无尽的泪水肆nüè在她刻满痛苦的容颜上。
    金帅斡离不见宋果然遣亲王前来,有心给个下马威,便以迎接为名令营中jīng兵持利矛坚盾雪亮钢刀两行列开,排出一里有余等待他们入营。赵构见状毫不惊慌,缓缓策马行至营前,然后从容下马,健步朝斡离不主帅帐中走去,如遇有人有意阻拦挑衅,他便侧目冷对,直到那人生怯闪开,他再继续前行。张邦昌等人瑟瑟缩缩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入见斡离不之后,张邦昌等人忙恭恭敬敬地呈上赵桓拟好的誓书,行礼之后又朝北面再拜,向金国皇帝致敬,然后小心翼翼地侧立于旁,再不敢多发一言。一行人中惟有赵构只朝斡离不一揖为礼,并不再拜,然后昂然直立,待斡离不请他入座后便自然坐下,无论斡离不说话是大声威慑还是暗含机锋他都从容应对,面不改色,不露丝毫畏怯之态。
    斡离不见他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身入敌营而不惧,不免暗暗称奇。留他们在营中住下后,派人日夜密切监视。张邦昌终日胆战心惊,频频探问斡离不何时过河返金,而斡离不见宋朝廷虽接受了和议,但金国要的金银目前缴纳到营中的尚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割地也未缴出,因此也不急着回国,只每日派遣些骑兵在京城外烧杀抢掠。
    赵构与张邦昌全然不同,从来不问他们归期,每天只坐在帐中看书,意气闲暇。斡离不有时会入他帐中观察他的行为态度,赵构见了也颔首为礼,却不会多搭理他。
    某日斡离不再度来到赵构帐中,见他又在看书,便问:你看的是什么书?
    赵构答:《孙子兵法》。
    斡离不冷笑道:你们宋人就会纸上谈兵,实际却总是手无缚jī之力,别说真正领兵打仗,就连挽弓打猎都不见得有此力道呢。
    赵构闻言抬头看他,见他身后背有一张漆黑铁弓,便微微一笑,道:元帅可否借我此弓一观?
    斡离不哈哈大笑,道:你想拉开这张弓?这弓跟随我多年,非常人能使,就连金国最勇猛的将士都未必能拉满呢!一面说着一面把弓解下来,并取了一支箭,一并握着递给赵构,又说:给你见识见识,不过要小心,别折了手。
    赵构起身接过,略看一眼,便引箭上弓,伸手展臂,缓缓拉开。
    渐渐拉满,而斡离不的笑容也随之渐渐凝固。
    赵构直视前方,紧闭双唇,神色肃然。忽然一转身,刹那间将按在弦上的箭对准了斡离不。
    斡离不悚然大惊,立即侧身躲避。
    赵构见状朗然一笑,抬首引弓朝天,右手一松,那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出,刺破了穹顶一飞冲天。
    然后赵构把弓掷在桌上,重新坐下,又拿起书静静阅读。他此刻一身轻袍缓带,发上绾着白色丝巾,面容俊朗,看书神qíng宁静而闲适,那弓莫名地躺在他面前桌上,仿佛从未与他有关。
    斡离不默然呆立半晌,最后才想出一句话:你真是南朝皇帝的弟弟?
    赵构颔首,清楚答道:我是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的第九子,当今圣上的九弟,康王赵构。
    斡离不又凝视他许久后拾起桌上的弓,不语离去。
    到了二月,尚书右丞李纲见和议虽成金人仍不退兵,便奏请赵桓派兵夜袭金营,将其歼灭或bī退。赵桓遂命会京畿宣抚司都统制姚平仲领兵夜袭,不想金人提前得知风声,已有准备,两军jiāo战之下各有死伤,而金军也未能如愿退去。
    斡离不见宋押亲王为人质却暗中袭击金军,顿时勃然大怒,召宋诸使臣至他帐中,厉声诘问南朝为何违誓用兵袭营。张邦昌恐惧之极涕泣如雨,一字也不敢吐,而赵构则神色不变地从容答道:我们身在金营,哪里能知朝廷的战略计划,恕构不能答元帅的问题。
    斡离不见他在这种qíng况下都能不为所动,举止言谈仍是不卑不亢,越发怀疑他的身份。怒气冲冲地挥手令他们退出后,对左右诸将道:这个康王根本不像是南朝的亲王,定是将门虎子,假冒康王之名来作人质。若是南朝那软弱不堪的太上皇所生的亲王,身入敌营后怎还会有如此从容不迫的胆略呢?也难怪南朝皇帝毫不顾及他的安危,居然敢违誓袭营了。
    于是派人通知赵桓,要求另换个亲王为人质。赵桓又反复思量挑选劝说后,派五弟肃王枢入金营替换康王构。几天后肃王至金军营中,正式许割三镇之地,并带来赵桓的诏书,进封邦昌为太宰,继续留质军中,斡离不便点头同意,放赵构返回了汴京。
    第一章 高宗赵构华阳花影 第五节 艮岳
    赵构自金营归来后,赵桓果然对他厚加封赏,进他为太傅及静江、奉宁军节度使,除此外还特别予他一大殊荣,许他策马入皇家宫苑艮岳,并将其中的萧闲馆赐他作白天休憩之所。
    修造艮岳,是徽宗赵佶一生认真去做的几件不多的大事之一。以前扩建的延福宫与神宗之前皇帝居住的旧宫相比已是巧夺天工尽善尽美,但在蔡京等人的怂恿鼓励下,赵佶从不会停止一切对更美好事物的追逐。在抱着jīng益求jīng的态度研习推敲着他的书画诗词技艺的同时,他也寻觅打造着可供他消遣欣赏的人间极品,例如美女和宫苑。
    政和七年,道士刘混康建议说,皇城外东北隅地势低下,皇嗣因此不广,如能填高,当有多子之福。于是赵佶愉快地找到了再次大兴土木的借口。是年十二月,他下旨让人在景龙门外动工修筑一片园林式大型宫苑。园林中有一人工主峰,仿杭州凤凰山而建,取名为万岁山,其后又改名为艮岳。艮属八卦之列位,而岳是众山之总名,艮岳之意就在于要取天下名山之妙汇为一园之中。为此赵佶不惜大兴劳民伤财的花石纲,命人从江浙、两广、四川、山东、湖南等地选取花木奇石,千里迢迢地运送到汴京。那些花木都是各地的极品植物,本就价值不菲,但路途遥远,中途枯死的不计其数,运至京城后尚能存活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奇石更为麻烦,那些造型奇异的太湖石大块的往往高至数丈,需千人拽之,并载以大舟,为方便运送,官吏过河拆桥毁堰也再所不惜。有时候光运一块大石前后用度就达三十万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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