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满朝文武都想着看这位朝廷新贵柳御史的笑话,可笑话没看到,反而等到了陈铮赐字柳家的浩荡皇恩,皆是惊异到下巴都合不太上,前些日子早朝还气势汹汹说要办他,这才一月功夫不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只能让他们感叹一句圣心难测,不过也有许多喜欢追本溯源的,想了想也只能归结到纳兰身上,毕竟这柳御史是纳兰举荐入朝,怎么看也算是他的门生,再后来也是纳兰亲自过府,想了想似乎不是无意,而是有些当衣钵相传的意思,二十年没出过金陵的大学士为了一个门生过府,这个消息量似乎在一开始都被他们给忽略了过去,而今陈铮又送来了一场东风,这把火算是烧了起来。
    看戏的当然不嫌事大,可被这位柳御史参的金陵织造陆沉久面色如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与他的感觉就是这位当今圣上在耍流氓,说好的两不相帮,如今来这么一手,他这个金陵织造估摸着是要完了,朝廷那班子见风使舵的文官不少,这样的勾当在当初他也没少做,头上的人不下来,自己怎么上的去?
    可这些烂到一坛子里的破事在徐江南这里并勾不起太多兴趣,也如陈铮说的那般,大致趋势他可能从卫月那里知道一点,可细节方面却无从下手,其实他到潜到金陵周边已经有了几日功夫,原本的冲动情绪在离金陵还有些路程的时候已经消散了大半,换而之的便是一副古井一般的冷静,有些事虽然已经认定,可也不是一股脑扎进去,不然到时候连个泡都没那岂不是莽夫都不如,金陵的动静觉得已经听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在耽搁,轻装入城,牵匹马,带个破烂斗笠,沾了几片胡子,一副西北汉子的粗糙模样,入城门的时候所幸是在天子脚下,也没受到什么刁难,喊了几句官爷也就混了进来,本想着这副装扮应该可以掩人耳目,可谁知拐弯抹角还没找到歇脚的地方,便被人给拦了下来,拦下徐江南的人也是一副江湖装扮,旁边摆着两桶鱼,穿着蓑衣,同样带着斗笠,还刻意往下拉了拉,往下拉斗笠的时候徐江南瞧见他手上还有几粒类似鱼鳞的肉痣,这种肉痣算是渔民的独特标致,只有常年跟鱼打交道的人才会有,这些都是早年听先生当书说的,只不过徐江南也没在意这些人听令于谁,终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尤其是他也低着斗笠一副不便出面的躲藏样子,都是一路货色,这样更加没什么害怕的了。
    而这位渔夫装扮的人也只是低着声音说了一句,“徐公子,我家少爷有请。”
    徐江南也只是拉了下斗笠,点了点头。
    徐江南跟着人穿街越道,直到见到一方小门,进去以后原本寂静的院落街角也是有些喧闹的声音传出,只不过也就是一小会,继而又是安静起来,入了一方典型的江南院落,水榭亭台,是个僻静之所,徐江南被领到一方门前,领路的取下斗笠朝着徐江南一笑,轻声说道:“少爷在里面等着,徐公子请吧。”
    徐江南点了点头,等人下去以后,这才推门而入,进门之后一方锦绣屏风,屋内琴音绕梁,等绕过屏风以后,见到一人闭着眼,嘴里轻哼琴曲,斜靠着身子,手指按在靠椅上一点一点,一副怡然自乐的潇洒样子,不过等看清了屋内人是谁以后,徐江南的警惕脸色也是一扫全无,毫不客气的走到这人身边坐下,然后顺手拿起桌台上的瓜果,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塞,一边塞着,嘴里还不饶人的说道:“真是人各有命,感情之前那人喊的那声公子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卫澈闻声之后这才睁开眼,瞥了一眼徐江南,笑着说道:“凉州戈壁好玩吗?你可是出尽了风头,哪像我这个被圈禁的卫家公子,出个府门,整个人都要提心吊胆,每日不来这秦淮河边报个到,估摸着金陵得几十号人夜不能眠,外面几百号眼睛可都盯着我这块肥肉,眼睛都快绿了。”
    徐江南给自己倒了杯茶,有意无意看了珠帘内的琴师一眼。
    卫澈笑着拍了拍手,朗声喊道:“夏姑娘,劳烦你给这位徐公子上壶好茶过来。”说话之间,珠帘内的琴声也是渐次消去,紧接着珠帘内的女子走了出来,朝着衣衫褴褛的徐江南福了一礼,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夏诗柳显然知道自己的位置,姿态放的很低。
    徐江南本没有多大兴致,出于礼节看了一眼,微微一怔,等人下去以后,徐江南拿着椅子往后摆了一点,坐了上去,打趣说道:“藕断丝连?还是破镜重圆?”
    卫澈没有回应徐江南的这番无聊话语,反而是低声说道:“你当真要来趟这趟浑水?”
    徐江南收敛笑容,侧过头说道:“你不一样也在往里面走,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抽身快,就算是栽了,那也是技不如人,不过烂命一条,你要是真陷下去,陪葬的人至少能染红这条秦淮河吧?”
    卫澈点了点头,忽而叹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喝了口凉茶以后,卫澈看了眼屏风外面,笑着说道:“起先的时候还有人说让我别找你,袖手旁观就好。”
    徐江南端起茶掩饰好奇,等茶杯放下,卫澈一边给他添茶,一边说道:“是月儿说的,你别怪她。”
    徐江南啜了一口茶水,“要是知道是你请我,这一趟我也不会来。至于卫月,只有她怨我的份。”
    卫澈轻叹说道:“我知道,可是你不来是你的事,我不请,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不说当年在金陵,就说西蜀道,我还欠你三顿花酒,得还啊。”
    徐江南愣了一下,笑眯眯说道:“在理。”不找卫澈就是想给卫澈一个理由,到时候如果真出了事,也不会给卫澈带来多少麻烦,可若是卫澈主动想帮他做些什么,他也不会矫情拒绝,想了一会之后说道:“这院子里的眼线很多吧。”
    卫澈闻言顿时乐了,笑着说道:“放心,领你过来的那人虽是我们的人,可不是我的人。你之前在天高皇帝远的凉州,金陵的天可是变了不少,宫里那位一时顾不上我这个只顾玩乐的江湖公子,便把眼光放在了朝廷,现在金陵那些老员外,一个个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来关照我,西蜀道柳家那个柳御史,倒是有些意思,才上任没多久,一把火烧在了金陵织造的头上,径直在这些老狐狸的心口捅了把刀子,据说是纳兰大学士的门生,头顶圣眷滔天,得了陈铮亲口赐字卿相,跟纳兰一般的待遇,只不过他以后的仕途基本明晰了出来,羽衣卿相,估摸着以后是要接纳兰衣钵的。”
    徐江南只是笑颜说道:“确定不是深坑?”
    卫澈收敛笑容,正经说道:“应该不是,几天之前有个人找到我,说是严府的人,还说他们家的大人找我有事相商。”
    徐江南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卫澈。
    卫澈笑骂说道:“我有那么不靠谱?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才吃屎,我像是一条狗吗?千里迢迢从西蜀道过来就为了让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徐江南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卫澈深呼吸了两口气,佯装微笑说道:“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这些。之前这些人可都是巴不得从我身上咬下块肉来,而今我没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义无双,还想着拉我上他们的船去救他们一把,想都别想。”不过紧接着卫澈眉眼一笑说道:“你知道他们许了我什么条件吗?”
    徐江南伸了伸懒腰,无所谓说道:“说说看,看是什么条件能让我们的卫大公子都心动了。”
    卫澈脸上笑意盎然说道:“当朝驸马。”
    话音未落又瞧见徐江南的隐怒样子,连忙摆手,义愤填膺说道:“可我是那样的人吗?当时就厉声拒绝了下来,不然也没脸过来见你不是?”不过后来又是煽风点火阴恻恻说道:“这群老狐狸,想着一石数鸟,一个空头承诺就想着让我给他们打头阵,得罪你不说,还得得罪宫里那位九五。空手套白狼倒是玩的挺娴熟的,一个是江湖的九品大侠,一个是中原的五州共主,我可是谁都招惹不起。
    好在我也吃过亏,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辽金的使者就是个例子,说是想要回这个辽金的媳妇,可谁都看得出来志在百年,西夏陈铮无后,就一个归朝的公主,往后不说中原九州,西夏这五州共主的头衔不知道会落到哪家哪户头上,而今瞧着这位天子不愿再见辽金使者的态度,往后无论是谁当家,跟这位公主定然有着莫大关系。”说完以后,卫澈一脸平淡的看着徐江南,也无半分艳羡样子。
    徐江南没好气的说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可不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躲在马车里连哭都不敢的小女孩。就连如今,我也没把她当公主看。我只是答应了先生说接她回去。”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江南像是有些豪气。
    卫澈嗯了一声,欲言又止,也是这会,门外敲门的声音响起,卫澈瞥了一眼徐江南,做了个倒茶的动作。
    徐江南清朗说道:“进来吧。”说完随后又侧过头看着卫澈说道:“之前你说那人不是你的手下?”
    卫澈点了点头,“月儿手里似乎掌握了一点东西,之前领你来的那人,就是她的人。而且她似乎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不过可惜,女大不中留,当夜在卫城可是为了个人在我面前摔杯子摔瓶翻了脸,我可是没脸去问。”
    徐江南正要开口,提壶倒茶的人已然绕过了屏风,他无意中看了一眼,便再也转不开眼神,卫澈唉了一声站了起来,调笑说道:“看样子这壶茶我是无福消受了。我去外面透会气,你们慢聊。”
    等到卫澈出去以后,这位世人眼里仙人一般的女子似笑非笑说道:“你是因为先生才来的金陵吗?”
    徐江南闻声之后回过神,半晌以后才感慨了一句。
    “忧喜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