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一话音落下。
    一旁早有人一刀下去。
    那柯恩的脑袋,便已直接斩落,在地上打了个滚。
    柯恩显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见面便杀,毫无斡旋的空间。
    这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在他看来,自己毕竟是总督,哪怕是战败,也有彼此斡旋的空间,大不了,自己承认结束这里的统治,灰溜溜的带人走便是,退一万步,或可支付一些赎金。
    可张静一不这样看。
    或许欧罗巴人,此时来了这里,还秉持着不杀贵族的道德观。
    甚至张静一相信,若是自己不幸落在他们的手里,想来这些尼德兰人,也未必会将自己一杀了之。
    可是……人与人的观念是不同的。
    这与文明和野蛮无关。
    尼德兰人是侵略者,是来殖民的,因而他们可以冷静地处理一切敌对的行为,他们交战,杀人,同时俘虏,甚至偶尔,对于敌人可以表现出宽容的一面。
    可对大明而言,却是另一回事,因为大明是被侵略的一方,战争是在大明的土地上进行的,因而,战事一起,军民百姓颠沛流离的是大明,大量人惨死的也是大明,这个时候,若是还以所谓宽容而洋洋自得,这样的人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的伪君子而已。
    一时之间,整个热兰遮更是肃杀之气十足。
    刘文秀却是追上来道:“恩师,顾家这些当地的人怎么处置?”
    张静一略略一想,便道:“当初我对他说过,他杀尽他全家,不过当时不过是吓唬他而已,先告诉他杀他全家,现在不杀,他反而会为之欢喜了。只不过,似顾楷这样给尼德兰人做过通事的,统统斩了,他们的族人,则发配辽东,辽东还缺人力。”
    刘文秀一时苦笑。
    张静一道:“你笑什么。”
    “学生不知道,那顾家的人,不知接下来是要对恩师感激涕零呢,还是恨之入骨。”
    “我不在乎。”张静一淡然道:“他们怎么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喜也好,怒也罢,也只是案板上的鱼肉,我为刀俎,刀俎为何要在乎案板上鱼肉的想法。”
    顿了顿,他又道:“给你三天时间,这里的侵略者,统统要解决掉,还有这里的港口和码头,也要烧干净,所有的粮食,以及金银,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统统烧干净了,三日之后,我们就要出发,该给西班牙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刘文秀面容一正,连忙道:“是。”
    …………
    镇江。
    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消息,已让王文君彻底的笑不出来了。
    此时的他,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坐在这督师行辕,虽然此地显然并没有风险,可是看着从各地雪片一般飞来的奏报,王文君却是茫然无措。
    是的。
    他慌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何事情会到如此糟糕的地步。
    更可怕的是,情势还在一步步的恶化。
    王文君在抵达这里时,原本还以为,自己胸中有满腹韬略,他看过许多的兵书,最推崇的就是纪效新书。
    他曾为纪效新书而拍案叫好。
    只是……等他真正到了镇江,开始布局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这么个样子。
    以至于王文君甚至怀疑戚继光的水平,或者说,这兵书在撰写时,戚继光是否藏拙了。
    现在,一个个噩耗,仿佛是在钝刀子割肉。
    其实他已向朝廷隐瞒了许多的情况。
    可许多事,毕竟是遮不住的。
    以至于他现在每日都处于心惊肉跳之中。
    因为他很清楚,如今……各处遭受兵灾,死伤的百姓无数,更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
    这笔账,迟早朝廷要给他算的!
    就算是非战之罪,可这个锅,除了你这个督师,谁还背得动。
    此时,他深刻的意识到,要完了。
    当然……还不只是如此。
    现在的王文君真正感到害怕的,可不只是这个。
    因为在此时……
    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手里正拿着一份奏报,焦急地口里大呼着:“王公……王公……”
    此时的王文君,皱着眉头,正在想着怎么撰写奏疏。
    这几日,又被袭了两处,令他满心的惶恐不安,只是这奏报,终究还是有文章可作的,同样的事,通过笔墨润色之后,可能效果就不同了。
    说到底,就是怎么把丧事喜办的问题。
    比如珠江卫被袭,死了三百多将士,百姓死伤还无法计算,这本来是晴天霹雳,可如果写……海贼此番进击珠江口,似力有不逮,可见其他的口岸,都是防卫森严,使海贼无机可趁,不得已只得袭珠江卫泄愤呢?
    又或者说,珠江卫距离广州一步之遥,贼子似有袭珠江卫之后,进犯广州之意,海贼擅海战,舰船千艘,我大明奈何船少,无法暂时克制,可若贼自珠江口岸登陆,敢犯广州,则臣定当布下天罗地网,教贼有去无回。
    这笔下的乾坤,实在有太多可细细琢磨和推敲之处。
    自然……
    对于王文君而言,他依旧还是痛苦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舞文弄墨,只是可惜,当初在都察院的时候,他是靠舞文弄墨来指摘别人,弹劾和抨击别人,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那个人。
    可如今,他这满腹经纶,却只能给自己辩护了。
    一见来人,乃是自己的幕友邓演之,邓演之一脸焦急的样子,先是向王文君行了一个礼。
    王文君心里已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率先道:“怎么,又出了什么事?”
    “海贼进犯淮安府。”
    王文君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这才是真正的噩耗啊!
    淮安府不比其他处,它和南通州一样,既是运河的中转中心,一旦被袭,运河等于又被切断了。
    要知道,此前南通州被袭,运河就曾中断了一些日子,若不是东林军出动,抵达了南通州,等抵达的时候,海贼已不见踪影,总算是重新恢复了航运。
    可是……而今,淮安府又被袭了,运河的安危,又提到了日程。
    淮安府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整个运河的漕运衙署都在那里,而且它距离凤阳府、南京城都很近,距离镇江,也不算远,此地被袭,不但造成南北经济的恶化,更可怕的是……这会大大震动朝廷,毕竟这地方太重要了。
    王文君眼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绷紧了,定定地看着邓演之道:“海贼有多少人?”
    “还不知多少。”
    王文君便急切地道:“各处水寨,要让他们立即去营救。”
    邓演之便一脸为难地道:“这些日子,诸军四处驰援,已是人困马乏,将士们……已经……”
    “管不了这么多了。”王文君道:“事到如今,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十日之内,若是不能收复,老夫乌纱不保,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完这话,王文君却是悄然地打了个寒颤。
    他越发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死路上走。
    这个督师,就是一个坑哪。
    是了,难怪当初那张静一,不肯争取督师之位,想来此人油滑的很,知道这个位置是如此,所以自己早就脚底抹油了。
    什么辽东总兵官,那辽东和海贼有什么关系?
    这般一想,他越发觉得恐怖,敢情自己这是被人给戏耍了?
    于是,他越想越是不忿。
    可又想到,这份战报再送到朝廷,只怕陛下一定龙颜震怒,而朝野之内,也必然是骂声一片了吧。
    再这样下去,自己哪里还有活路?
    他越想越是感到无力,最后直接跌坐在了椅上,微微张大了眼眸,一脸后怕的深深看了邓演之一眼,却是下意识道:“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海贼防不胜防,而且现在看来,他们兵多将广,且都是精兵,这绝不是说着玩的,他们借助着舰船,神出鬼没。我大明六省,千里海岸线,如何能制胜呢?王公……这不是您的罪责啊,只是您运气不好,恰恰在此位上,最终成了替罪羊而已。”
    邓演之的话,可谓是十分对王文君的胃口,他就是这样想的。
    自己成替罪羊了。
    王文君便甚是愁苦地道:“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
    邓演之苦笑道:“如今……制胜海贼,已成天方夜谭,非学生人等不肯用命,实在……实在是……”
    王文君凝视着他,道:“老夫自然知道,难道老夫是聋子和瞎子吗?怎么,除了克敌之外,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邓演之想了想。
    王文君眉头一挑,顿时来了几分精神。
    他知道邓演之是个稳重的人,若是没有什么主意,绝不敢在他的面前胡言乱语的。
    既然说了,那么肯定就有一定的把握了。
    在王文君期许的目光下,只见邓演之缓缓地道:“这些日子,学生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让王公度过眼下的危机,只要这道坎度过去,则立即金蝉脱壳,想办法回到京师里去,再不趟这一趟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