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蛊虫层层退去,左丰收的一双眼睛便显露出来。
    对比我的记忆,那的确是他的眼睛,其眼窝形状、眼角尾纹、眼珠颜色、瞳孔大小等等,全都跟左丰收相吻合。
    “看清了吗?”左丰收问。
    “是你吗?”隔着玻璃,我紧紧盯着那双眼睛。
    “是我,是我。”左丰收回答。
    “请把你的左眼眨三次,右眼眨五次。”我说。
    眼睛的开合受大脑直接指挥,如果左丰收能够自如地眨眼,其大脑一定没有受到损伤。
    “好。”左丰收答应着,果然将左眼眨了三次,接着又将右眼眨了五次。
    “真的是你?”我无法解释目前遇到的事。
    左丰收死于莫高窟,但又借着“炼蛊师之矛”的力量出现在基地,如今身陷毒气室,却依旧能自如地对话、眨眼。
    我无法分辨他究竟是“人”还是“尸”,抑或是由蛊虫操控的人形怪物?
    “打开门,救我出去,要快,我已经支撑不住了。”他缓缓地说,同时,眼珠微微转动,向我传递出一种深深的哀求。
    在他的催促下,我的手下意识地按在按钮上,准备开门救他。
    当我的目光落在门背后的工具箱上时,猛地计上心来。
    那箱子里的工具很全,除了锤子、钳子、螺丝刀之外,还有一只加长型强力蓄电池手电。
    我拿起手电,返回玻璃前,对准左丰收的眼睛,突然揿下开关,一束雪白的光柱倏地射到了他的脸上。
    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件最恐怖、最邪恶的事情——左丰收的瞳孔突然收缩,竟然在眼珠正中形成了一条垂直的细线。
    只有猫科动物的眼睛在强光照射下才会产生这种奇特变化,而人的瞳孔却绝对做不到。
    “你不是左丰收。”我苦笑起来。
    “那我是谁?”他问。
    “我也正想问你——不过,不必问了,你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回答。
    这一轮对峙,我几次差点上了对方的当,但关键时刻,突然觉醒,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我相信,一旦蛊虫脱困,我的下场将会凄惨无比。
    “原来,我以为,我们能无间合作,为敦煌带来新气象。可是,我看错你了,你不是一个真正的隐士,而是一名战士。那么,我只能放弃,放弃合作,也放弃你。”他说。
    毒气越来越浓,大半间毒气室内已经不见人影,只有玻璃前面这一小块,还没有完全覆盖。
    “我来了,你死定了。”他说。
    不知为何,我面前的玻璃突然发出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嘎吱声。这声音重复了三次,啪的一声,左丰收肩膀贴着的位置出现了一条两尺长的弯曲裂缝,如同一条老槐树的树根。
    我来不及后撤,“啪啪”声连续响了七八次,防弹玻璃上已经布满了走向不同、粗细不同的十几条树根形裂纹。
    “坏了!”我疾步后撤,从绿门冲出去,进了隔壁的红门。
    我是诱饵,诱饵的作用不是逃命,而是最大限度地吸引目标进入圈套。当然,诱饵也不能太靠近目标,否则,大鱼吞饵,就要弄假成真了。
    毒气室内的玻璃碎裂落地的声音刚刚响过,左丰收挟带蛊虫,风一样卷入高压室。
    我的动作虽然足够快,但左丰收力量惊人,将高压室隔开的防弹玻璃没能坚持三分钟,便碎了一地。
    同样,真空室的情况亦是如此,防弹玻璃能挡子弹,却根本挡不住驾驭着“炼蛊师之矛”的左丰收。
    “最后一招了,照我的话去做,放下断龙石,放下断龙石——”我纵声大叫。
    就像我在停机处毅然决然释放断龙石一样,现在,我得利用断龙石把左丰收、蛊虫全都关在这里,直至困死,同归于尽。
    我怕死,但为国捐躯、为民效命是件无上光荣的事。这一次,必须要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
    轰,断龙石落下来,将这大厅的归路彻底截断了。
    我转过身,左丰收正在逼近。
    蛊虫正在凝结变形,再度形成了“炼蛊师之矛”的样子,矛尖向前,直逼我的胸膛。
    “停手吧,都走不了了。”我轻轻松松地说。
    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得勇敢地面对死亡,这也是一种洒脱率性的人生观。
    “我不会让你死,你是天才,天才就得做天才该做的事。我要把你炼成蛊人,传承苗疆所有蛊术,再以‘比翼蛊’驱动,在各种地方代我行使权力。那样,你就是我的傀儡,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傀儡。看,我们最后还是成功合作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左丰收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看着那三扇红门,上面的标识依次是毒气、高压、真空。如果这三种手段同时作用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不知结果又是如何呢?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无论是想自杀还是被杀,三种异常手段任选一种就足够了。
    现在,为了对付左丰收,我已经提前安排八恶人见机行事,行动时,完全不必考虑我的死活。
    嗡的一声,我身边的空气突然发生了一次激烈的震荡,脚下的橡胶迅速膨胀起来,仿佛地底出现了几百个充气泵,同时向这个橡胶空间里打气。不到五秒钟,淡黄色的毒气已经遍地喷涌,二十秒后,对面不见人影,所有空间都充斥着毒气。
    我没有翻身逃走,因为现在根本逃不掉了。
    “我们来了。”八恶人那头领的声音响在耳边。
    “结束了。”我黯然回应。
    死于基地最深处,虽然寂寂无名,但我问心无愧,知道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有机会活下去,别放弃。”那声音再次响起,竟然不在我身外,而是在身体内部。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我问。
    “就在你身体里——放松,放松,我们都在这里,都在你身体里。我们在,你就不会有事了。”那声音说。
    现在,我已经被毒气笼罩,呼吸越来越困难,脑部的意识也有理由混乱。
    不知怎的,我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停止了呼吸,但并没有因窒息而倒地。相反,我的喉部、肺部仍然能接收到氧气,正常工作,毫无阻滞。
    我的眼睛亦是如此,已经被毒气熏得睁不开,可我什么都看得见,就像额头上另外长了两只眼睛一样。
    更奇怪的是,我根本不必思考,也不用谨慎地展开行动,身体自然而然快速移动,重新进入破坏最轻的真空室。
    “所有手段都已经启动,这一轮,没有退路了。”那声音说。
    断龙石将大厅与逃生舱、逃生电梯瞬间隔开,我和左丰收现在处于一个单独空间之内。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正邪同归于尽,从这世界上消失。
    毒雾继续弥漫,我向上看,连屋顶都看不到了。脚下,橡胶层仍然鼓掌如帆,可见毒气正在持续注入,其浓度也越来越高。
    终于,我听到了蛊虫挣扎时的凄惨叫声,仿佛挖土机驶过秋天的田野时,将杂草丛中所有昆虫碾压成尘,与新翻的土地融为一体。
    因为听觉系统的限制,人类仅能听见极少种类的昆虫叫声,比如蟋蟀、纺织娘等等。其它的,人类只见其形状,却永远接收不到它们发出的声音。
    现在,我在八恶人的加持之下,听力下潜,范围扩大,听到一阵阵呕哑嘲哳的怪叫声,应该全都是来自左丰收率领的蛊虫。
    “先加压,十个大气压,再释放一切,让这里变成一片真空。”那声音提前通知我。
    我惊讶于日本科学家的研究水平,竟然在八十年前就研发了精密的气压控制系统,在敦煌建造了如此高明的地下基地。
    当然,当时的军备竞赛主要就是在盟军和轴心国之间展开,除此之外的所有欧洲小国,都沦为列强脚下的殖民地,闭门锁户,抱头鼠窜,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美、德两国全力研发*,而英国、日本则是在情报战中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涌现出了百年独秀的几大超级间谍。
    那么多二战典籍中,竟然没有一本史书记述日本的工业发展。日本工业的爆发奇迹是从二战后开始的,索尼、夏普、松下、川崎、三菱、尼桑、丰田……一个个光辉闪耀的著名品牌都是在1950到1980年的三十年时间里涌现,创造了世人瞩目的“日本奇迹”。
    我相信,如果前期技术积累,根本不可能出现“日本奇迹”。
    也就是说,上世纪初期,日本的工业水平已经遥遥领先,只不过该国以枪炮武力震惊世界,世人只看见其在亚洲大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壮举,完全忽略了其国内的其它行业。
    时至今日,中国大陆要从二战史中深思的东西仍然太多太多,而不仅仅是慰安妇问题、抵制日货问题、岛礁问题。
    当大气压逐渐升高时,我感到自己头顶仿佛有一座大山缓缓地镇压下来,颈椎、脊椎、腰椎、膝关节、脚踝、脚底全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几乎无法站立。同时,我的五脏六腑也在下坠,体内的血液、体液也开始逆流,无法上升到脑部。
    我低头看,橡胶层不再鼓胀,而是深深下陷。
    橡胶层下面是极厚的钢板,重压之下,橡胶层无限摊薄,钢板上铸造着的字迹慢慢凸显出来。
    我看见了一行日本文字,写的是道法九字诀,即著名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相邻钢板上,亦是同样一句话,但却用了另外一种古日本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