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危险,危险,快走,龙飞,你快走,这里危险,危险……”我听到了简戎的声音,那么急迫,那么惶恐。
    我向右侧的隔离箱望去,简戎仍旧一动不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
    “这是她在石化之前说的话——”我明白了。
    我马上低声重复这句话的意思,由嘴唇边的麦克风传出去:“简戎说话,危险,快走——这是她石化之前没来得及说出来的。”
    隔着玻璃,我看到朱利突然手舞足蹈起来。
    他挥手示意,有人在电脑前打字,对面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说的话。
    冰夫人缓缓地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向我表示赞赏。
    我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一个方向寻找,无关乎冰夫人赞赏与否。越是线索复杂、困扰重重的时候,第六感就越能予我最准确的打击点,一击中的,领跑全场。
    我的眼前忽然有金光一晃,定睛细看,却只看见玻璃以及外面的冰夫人。
    “是什么?”我不禁皱眉。
    接着,我的耳朵里传来一阵奇特的音乐声。
    之所以说“奇特”,是因为那不是乐器发出的声音,而是类似于老式八音盒通过齿轮摩擦发出来的,极其单调,却又具有穿透力,震得我的耳膜发痒。
    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曲子,我竭尽全力辨析,终于从一个旋律中找到线索,那似乎是沙皇时期的宫廷乐之一,其名字应该是某某进行曲之类。自沙皇俄国被推翻之后,无论宫廷音乐、礼节、器皿还是家具,都已经被北方人民抛弃,不复提起。久而久之,似乎被人们永久地遗忘了。
    我先看到金光,又听到八音盒音乐,之后便听到了简戎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是坟墓吗?是北方大国过去的贵族坟墓吗?有人吗?有没有人在听我说话?”
    她的声音极大,又处于一个封闭的巨大的空间之内,瞬间引起了阵阵回声。
    现在,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朵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地轰响着。
    “是袈裟?那一定是袈裟,披着袈裟的会是什么人呢?我马上过去看看,分析一下,沙皇和这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简戎说。
    我听到了奔跑声,当然,与简戎的声音一样,也引起了巨大的回声。
    “沙皇?这人是沙皇?铭牌上的文字表明,这身披袈裟的人竟是过去的沙皇,名字是尼古拉斯图烈。他怎么会披着袈裟呢?难道是皈依了佛教?真是奇怪,历史上从未听说过哪一代的沙皇最终变成了佛教徒。我得想办法出去,不能久困此处。”简戎自言自语地说。
    为了不扰乱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我这次没有使用麦克风,而是用手指在写字板上快速书写,把消息传递出去。
    当那些文字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外面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抬头看着大屏幕,似乎难以置信。
    我知道,从简戎那边传来的讯息都是真实的。正是因为有这种自信,我才主导了这样的联络方式。
    现在,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却无法看到影像。
    “天哪……那是什么?竟然是她?”简戎叫起来。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又将产生什么意外变化。
    “是顾小姐,竟然是顾小姐!”简戎再叫。
    我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缩,心也像是被一只大手攫住了一样。
    “如果龙飞在这里就好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可惜,只有我在这里,根本束手无策。怎么会这样呢?线报说,顾小姐失踪于敦煌莫高窟112窟的反弹琵琶图之中,自那之后就再没出现过,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简戎说。
    我心里焦急,但却有心无力,没办法催促简戎。
    如果她看到了顾倾城,那就代表古舞台这一代的确与莫高窟、敦煌天机有关,否则顾倾城失踪于彼处而出现在此处。
    “怎么才能进入简戎的思想中呢?我要看到画面影像,我得看到顾倾城……”我浑身都觉得燥热,忍不住双手按在玻璃上,极力控制情绪,不让它瞬间崩溃。
    当然,就算进入简戎的思想,也只是看到,而不会实际接触到。
    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我忽然想到,莫高窟、古舞台与靺鞨神庙之间一定存在某种神秘联系。
    “到底这三者之间的连接次序是怎样的呢?三者的缔造者是不是同一种人?与挟持电隼而去的那两人是不是同一种人?”我想从靺鞨神庙的成因上寻找答案,但却无处下手。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没有收到从简戎那边来的任何讯息,似乎我们之间的联络已经中断了。
    又过了一小时,朱利沮丧地打开了隔离箱。
    “龙先生,出来吧。”他说。
    “怎么了?”我缓缓地吐气,从隔离箱里迈出来。
    “简戎没有机体反应了。”朱利说。
    我几步走到另一个隔离箱前,看到液晶屏上的所有红灯亮起来,尤其是代表心跳的那块屏幕,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简戎还是那副僵直不动的样子,并没有明显变化。
    “仪器显示,她已经去了。”朱利低声说。
    我没有过度慌张,缓缓摇头:“不要急,仪器只能代表一方面,很多时候,人的生死不是仪器决定的,而是另有玄机。告诉你的人,仍然像之前那样严密监测,不要有丝毫松懈。”
    朱利领命,马上转告他的同伴。
    “龙先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刚刚传输出来的讯息真实度究竟多大?”冰夫人终于开口了。
    与朱利不同,她出身于间谍界,对一切都持有高度怀疑的态度。即使我们是合作者,她仍然不会放过我身上的任何可疑点。
    “百分之百真的。”我回答。
    “可否拿出证据证明?”她追问。
    我摇摇头,走到露台上,面对着如刀似剑的冷风。
    “如何进入简戎身体”是我眼下面临的严峻课题,仅仅知道她的思想是不够的,而是必须进入她去的“那个地方”。
    “需要帮助,对吗?”冰夫人跟出来。
    “对。”我点头。
    “我叫了几个人过来,你一定感兴趣。”她说。
    “说来听听?”我没有拒绝。
    她向露台下指了指:“在那里。”
    露台外面,一片冰天雪地。
    冰夫人所指之处,是三棵巨大的塔松。塔松枝繁叶茂,自然形成了一道挡风挡雪的高墙,外侧积雪过丈,里侧积雪却只有半尺。
    现在,雪墙之下,三个裹着羊皮大衣、戴着羊皮帽子的人正以“五心向天”的姿势品字形盘腿打坐,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形成了一团直径超过两米的灰白色雾球。
    这种打坐方式被称为“吞吐天地之精华”,是邪派常用的修炼之术,过去常常出现在老派仙侠小说《蜀山剑侠传》之中。
    那个雾球可以近似地看成是“丹体”,是内力之核,释放出体外的目的是为了与自然界的气机磨合,形成人丹一体的境界。普通修行者的“丹体”仅仅如药丸大小,可以吐出,可以纳入,十分诡异,往往只能在密室之中进行。他们三个不避别人的目光,不怕闲人的打扰,看起来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不是我能随意评判的。
    “他们是最忠诚的保皇派长老,最小的那个已经一百零八岁了。关于靺鞨神庙,他们了解甚多,但极少与外人交流。他们曾经说过,这神庙的最宝贵之处,就在于能够帮助他人进入生死离合之间,那正是你现在需要的。”冰夫人解释。
    她的眼光很毒辣,分析也很到位,从我的皱眉表现上,立刻知道我在思索什么。
    “多谢。”我没有故作高深,立刻致谢。
    “我去叫他们上来。”冰夫人说。
    我摇头:“咱们下去吧,若有所求,必得礼下于人。”
    提到保皇派,就要追溯至北方大国的解放战争。那次战争,新党全胜,推翻了老党的统治,并赢得了全国的民心,成立了全球最大的联盟国家,北方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崭新气象。
    成王败寇,一代新人换旧人,但旧人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反而形成了一股隐秘的势力,即“保皇派”。
    北方联盟的领袖并未对“保皇派”赶尽杀绝,这显示了当时的领袖是一个宽宏大量、目光长远的真正智者。
    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历史学家的一个公平、正确的观点,那就是——新旧两党究竟谁更正确、谁更代表国家和人民的利益?
    历史上最好的裁判,当北方联盟解体时,保皇派再度登上舞台,成为自由党派,离开黑暗,重见光明。
    从露台到塔松前,只有短短的五分钟时间,我已经反复计算了北方大国、冰夫人与保皇派之间的利益倾轧,选择了可行的合作模式。
    “沙洛大师,有朋友来拜访了。”冰夫人大声说。
    那三人各自长出了一口气,雾球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沙洛大师,有朋友来了。”冰夫人重复。
    “他不是朋友,是敌人。”其中一人冷冰冰地说。
    “好,不是朋友,是敌人。”我重复对方的话,并同意对方的观点。
    刚刚走近他们,我就感受到了巨大的敌意。
    很明显,他们并不欢迎我的到来。
    “沙洛大师,这位龙先生需要你们的帮助,他想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完成更复杂的使命。”冰夫人言简意赅,立刻把我们的诉求说得清清楚楚。
    “不自量力,必死无葬身之地。”那沙洛大师回答。
    “灵魂虚无来去自由,并不损伤肉体实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又何必冒险?如果不是胸有成竹,我又怎敢冒险?”我说。
    那沙洛大师对我的勇气并不欣赏,而是不屑地摇头:“灵魂的世界是个迷宫,说大话的人没有真本事,就算勉强进去,最后结果,不过是死路一条。年轻人,你还是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吧,有勇气很好,但你用错了地方。”
    我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贵派一直想获得‘革命之火’,是不是?你帮我,我就有办法帮你弄到那东西。”
    一句话出口,不但是沙洛大师吃惊,连冰夫人也愣住了。
    “革命之火”是一本神秘的册子,新党推翻旧党,靠的就是该册子上记载的无上法门。
    港岛是世界各地冒险家的乐园,我的确在一个黑市拍卖会上见过这东西,最终应该是落入了顾氏的手中。
    “你说的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愿意帮你。”沙洛大师迅速反应过来,用力点头。